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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耳朵的种植方法)

  

  书名:《异镇》

  作者:张莱、刘雪华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内容简介:

  59名各怀绝技的国民党特工接到神秘任务——潜伏在日统区一个叫霸下的小镇上“生活”。任务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没人知道,除了孩子,其他都是假的。然而,随着战争局势的变化,忠诚遭到亵渎,信仰也被打破,绝杀来自于一直尽忠的组织……他们终于决定放手一搏,去过哪怕一天自己想过的生活,去护住珍爱的一切。

  作者介绍:

  张莱,浙江人,70后职业编剧。从2000年开始剧本创作生涯,业界口碑良好,代表作有《中关村风云》《零距离》《从爱情到幸福》等。

  刘雪华,职业编剧,从业十余年,影视剧作品涉及社会的各个层面。独立创作影视作品:《非常刑警》《天不负我》,新媒体电影《女大学生系列》策划、编剧。出版图书:《中华魂》《志愿者记录》。

  书摘正文:

  第一章 祸端

  江南小镇霸下镇,正午的阳光正好,处处蝉鸣,平静得让人不禁产生一丝错觉,仿佛这不是个战乱的年代,人们都还能正常午睡,安居乐业。天气炎热,人人躲在家里,只有铁匠铺的有规律的打铁声成了点缀。

  镇长李从文正带着警员龙九在街上巡视,他新官上任,事必躬亲,一边走一边小声叮嘱龙九镇上一些吃喝拉撒的琐事。他心里暗暗有几分得意,协理前任镇长多年,霸下镇的居民安居乐业,虽然处在日统区,却难得地在战乱阴霾下拥有祥和的生活,犹如覆巢下的完卵,这点足以让他自豪了。

  第一章祸端

  可惜,物极必反,他没得意多久,一片吵打声传来。铁匠铺的老板常虎和酒坊掌柜肖岳正扭打在一起。李从文见状,立即带着龙九奔去拉架。小镇的宁静被打破,居民们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打得正欢的两人,和正在拉架的两人,被人群围在正中。李从文的鼻子被肖岳一胳膊肘给甩出血了。他捂着流血的鼻子大骂:“肖掌柜你不识好歹啊!”战局正混乱中,“哗啦……”一盆热水泼来,肖岳和常虎被烫得当即分开了身子,抖着衣服直跳脚。只见肖岳那个媚眼如丝的老婆沈月红从铁匠铺侧房门里出来了,一边甩手扔掉手里的铁盆,一边将敞怀的衣服扣上扣子,一边骂:“打!接着打呀!不嫌丢人!”

  肖岳大骂:“骚娘们儿,你也知道丢人啊?”常虎几乎同时叫起来:“你怎么用开水泼呀!”

  “滚!都他妈给我滚……”月红叉着腰骂人,瞬间变成了个泼妇。

  满脸鼻血的镇长李从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嚷着:“大中午……大中午的,嗯,这叫什么事吗!”

  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伍跟着他姥姥在围观的人中间,两眼冒光地起哄:“捉奸在床了呗,还啥事儿啊……”

  “闭嘴!那口烂牙不疼啦?”伍姥姥推搡了一下外孙。小伍顿时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地哼哼了起来。

  李从文整理被弄乱的衣裳,高声叫道:“这这……这是大案……大案!况且还伤及本镇长。”镇上的老王从他老婆王嫂身后探出脑袋,幸灾乐祸地喊:“都好久没出事了,既然是大案,那就得公审啊!”

  “你他妈起哄是吧?”常虎冲着老王瞪眼睛。李从文抹了把鼻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严肃起来:“常虎你耍什么横你……龙九,征询全镇乡里,若有半数认许,本镇长就亲自公判此案,为正风纪、以抚群情!”

  公判大会在小镇的晒谷场上举行,露天的晒谷场上放上一套桌椅。西装、中衫、旗袍、素裙……着装各异的镇民们兴致盎然地相互打着招呼,还有孩子跟在小伍后面在人群中嬉闹。镇民们围着桌椅密密麻麻地站了半圈,足足来了几十人。李从文一脸威严地走到桌后坐下后,肖岳、沈月红、常虎在一片哄笑声中被警察龙九押上来。很多妇女开始分发瓜子,然后噼里啪啦地嗑起来。

  三人被带到李从文前面时,月红打了下龙九的手:“你推我干啥呀!”

  老王笑着喊:“嘿?还不让碰啊!”

  月红回敬:“你媳妇让碰!”

  王嫂急了:“沈月红我招你啦?”人群顿时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什么?都严肃点!”龙九维持秩序。

  “啪!”李从文用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打起官腔:“各位乡亲,霸下镇多年祥和,而如今肖岳、沈月红夫妇与常虎竟因感情纠纷引发暴力冲突,显然已严重影响了一方治安!本镇长集众之请主持这场公判,必以清正之原则,求得最公正之结果,给民众以交代!”

  “李镇长英明!”人群中响了一嗓子,随之有起哄声、口哨声呼应而来。

  月红嘟囔着:“当自个儿谁呢,要不是会说几句日语,谁选你当镇长……”

  李从文又拍了下惊堂木,说:“祸首常虎,你扰人之妻,可知错吗?”

  “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有什么错?简直是屁话!”常虎梗着脖子,不服气。

  “说得好!”人群中有谁爆了个彩,又引起一阵哄笑。

  “常虎!你少给我耍横,被人拿了现行还有理啦你?”李从文提高了声音。

  肖岳赶紧委屈地诉苦:“李镇长,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丢人了,常虎这王八蛋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给重罚,老天爷都不答应!”

  李从文说:“没错!常虎、沈月红是本案过错方,必须得罚!”

  月红不干了,叫道:“他俩打架,你罚得着我吗?”

  李从文眼睛一瞪:“打架不都是因为你引起的吗?”

  这时,站在诊所温大夫边上的私塾秦先生插话了,文绉绉地一通,“李镇长此话差矣……苟且之事性质复杂,有主动有被动,必须细分过错,怎能同一而论呢?”

  李从文一时傻了眼,见人群又起哄笑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嗯……也对,常虎,你们俩那个……谁诱惑的谁?”

  “老子诱惑的她!”常虎昂起头,倒像个有担当的汉子。

  月红瞪了常虎一眼,快人快语:“别逗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得清谁诱惑谁吗?”

  肖岳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还帮他说话是吧?”又是一阵哄笑,李从文没办法只得又拍了下惊堂木:“好!既然两人过错相当,就一并处罚……”

  这时人群的最前端,一个虽然抱着孩子,但长相出众,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已为人母的女子忽然出声打断了李从文:“你怎就能断定是他们的错呢?”

  “莜真……何莜真,你是与本镇长有不同意见吗?”李从文觉得太没面子了,怎么头一次断案,人人和他过不去呢,连开杂货铺的何莜真都出来插话了。

  何莜真扬声再度开口:“李从文……”

  “叫李镇长!”龙九赶紧在一旁打断她。

  何莜真白了龙九一眼,说:“李镇长,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非不分吗?沈月红身为肖掌柜的妻子,却跟常铁匠出了轨,这说明了什么?”

  “说……说明什么?”李从文方寸已乱,脑袋嗡嗡的,从来没想过断个这么简单的案子,能节外生出这么多的枝来。

  何莜真说:“很显然,肖岳身为人夫,却不能给妻子身心上的满足,以至于月红感到欠缺,才从常铁匠那里寻找慰藉。常虎正好弥补了肖岳的不足,完整了月红的需求,挺好一件事,他俩何错之有?”

  “你这话说的……这个……”李从文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人群的后方传来一声怒喝:“你给我闭嘴……”人们循声看去,只见何莜真的老爹何大爷怒气冲冲地一路奔来,沿途若干鸡鸭惊叫着拍翅闪避。何大爷奔到近处后,举起拐杖就向何莜真打来,边打边骂:“你个不着调的!生了娃都不知道爹是谁,还到处歪理邪说地蛊惑人心!我打死你个不着调的!”

  何莜真抱着婴儿在人群中躲逃,人们哄笑着阻挡何大爷,半圆形的人群圈子随即就乱开了,一时间真是鸡飞狗跳。喧闹中,三个当事人倒被晾在了那里,李从文无措地大叫着,“肃静!肃静!”

  不久,何大爷终于冲破阻拦追上何莜真,在她肩头给了一拐杖,何莜真躲得及时倒也不痛,可她怀里的婴儿却大哭起来!

  李从文见状大怒,一把掀翻桌子咆哮着,“老何头,你给我住手……”人群随即安静下来,孩子的哭声显得更响亮了。李从文指着何大爷斥责:“把拐杖给我放下!你这算什么呀?嗯?”

  何大爷不服回敬道:“你冲我嚷啥?我闺女我不能教训哪!”

  “有事论事、有理说理,在这里谁都有发表见解的权利,你打什么人啊!你看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我警告你,一根拐杖压不住人心,少来封建礼制那一套!你这样子给孩子们都啥影响?还怎么让他们健康成长!”李从文急呲白咧得有些口不择言。

  何大爷一听急了,跳脚骂:“李从文你算个什么狗屁镇长,你还跟她沆瀣一气了你!”李从文更恼怒了,大叫道:“你敢辱骂本镇长?当我没脾气哪!什么沆瀣一气!我这叫以理断事、主持正义!龙九……”

  龙九立即应道:“在!”

  李从文义正词严地说:“为正本镇民风、打击封建陋习,本镇长对今日案件做出以下判决,酒坊掌柜肖岳未尽丈夫之责,非但不思歉疚还以暴力手段压制妻子的生活诉求,情节恶劣影响极坏,现判罚杖责八十当众执行,以儆效尤!”

  龙九喊了声“是”,当即去拖拽肖岳,肖岳挣扎并大骂“李从文我干你个囊!”,却在哄笑声中,被龙九和好事的孙大疤、习阿仲、洪万江给按在了地上。“哎哎,真打呀!”月红急了,扑上去救丈夫,却怎么也拽不开龙九等人。

  何大爷连连顿着拐杖,痛心疾首状哀叹:“异端!异端!这就是群异端啊……”

  “10!20!30!”居民们围观着趴在长条凳上晾着屁股挨板子的肖岳,不少人还兴奋地数着数。打了三下后,龙九收起警棍,退开几步叫道:“温大夫!验伤!”

  温大夫走近长条凳时,老王起哄:“肖掌柜皮糙肉厚,不至于!”龙九瞪起眼睛说:“三下板子验一回伤,这是镇公署定的程序,就得认真执行!”温大夫在肖岳的屁股上戳戳点点了几下,随后又来到他面前蹲下,竖起三个手指问:“这是几?”

  肖岳叫骂起来:“我干你个囊!”温大夫“噌”地站起身,大声说:“受责罚人神志清醒,显未伤及脏腑,可以继续!一气儿打完!”

  李从文拍了下惊堂木,说:“受责罚人承受力强,一气儿打完!”

  温大夫退开的同时,龙九又上前来,抡起警棍继续打,疼得肖岳吱哇乱叫,人群中多人在跟着喊:“40!50!60!70……”公判大会高潮迭起,小镇居民们即将达到兴奋的最高点。龙九正要挥下最后一板,却突然看到了什么,举着警棍的手僵在了半空。众人循势看去,只见一名日军士官和两名士兵正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刚才还嘈杂一片的晒谷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李从文慌忙起身,一边走一边命令龙九:“赶紧打完收了。”

  月红急了,冲他嚷嚷:“你还一下都不落呀!”月红说话间,龙九打下了最后一板子,肖岳很配合地号完了最后一声。月红轻声地骂了两句,走到肖岳身边,帮他提上裤子扶他起身。这时,士官和两名日兵已走到人群中。李从文迎上前去,一脸讨好地说:“齐原准尉,今儿就来例行巡查呀?”

  士官看着被月红搀扶着、系着裤腰带的肖岳,板着脸问:“抓的?游击队?”

  肖岳没好气地嘟囔:“老子还真想当游击队了!”

  “噌!”士官当即抽出佩刀架在了肖岳的脖子上。

  李从文慌忙阻拦道:“别别别……你认识他的嘛,酒坊肖掌柜!”

  士官审视了肖岳片刻,收起佩刀。然后看了眼龙九,训斥李从文:“公众集会……还有警务人员参与,想干什么?”

  “嗨,就是新旧思潮的一种碰撞,这样,去镇公署,我细细跟你解释……”李从文跟日本人赔着笑脸,又转过身命令众人,“肖掌柜、常虎,以及打架现场的目击证人,随我回镇公署述情。其他人都散了,各回各家,把本期的纳捐准备好,回头我会派龙九上门收纳,散了!”

  镇民们带着孩子们,“呼啦啦”地都散了。

  李从文边走边对士官解释:“事情是这样的,肖掌柜他老婆,跟常铁匠之间存在着一些桃色行为,由于两人一直争执不下,本镇长就召开了一次公判大会,帮助他们审断是非!”

  士官一本正经地问:“一个女人侍奉多个男人,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可争执的?”

  李从文倒有些不自然地回答:“这话吧,就得追溯到中日两国的民俗差异了。”

  肖岳还未走远,一听这话,不由骂起来:“我干你个……”

  龙九喝断:“你还不服是吧!”

  伍姥姥在一旁赶紧劝说:“啊呀,判都判了,你就消停了吧。”

  老王这时也附和着:“就是就是,挺简单个事儿,别往复杂了整。”

  肖岳委屈地嚷起来:“我这……你们……”正在这时,老王家的傻丫一身泥污地向喊着“妈妈、妈妈”,老王和王嫂跑来,跑近时却绊了一跤,一个油亮亮的小玩意儿脱手而飞,咕噜噜滚到日本士官脚边。士官捡起看了一眼,竟然是个玉扳指,目光不由变得精亮。李从文和肖岳看到这一幕,顿时都是面色一紧。

  第一章祸端(2)

  傻丫爬起身,跑到士官跟前,伸出小手说:“还我!”王嫂见状,慌忙过来抱住女儿。

  士官看着傻丫,眯起眼睛问:“这个,是你的?”

  老王过来打圆场:“哦,小孩子玩的东西。”士官却没搭理他,逼视着傻丫,问:“这是古代的东西,哪里的?说,哪里的?”

  傻丫不知胆怯,傻笑着说:“我的!”士官面有怒色,低吼:“你、不要撒谎!”

  “您甭问她,这孩子傻,前脚的事儿,后脚就忘。”老王上前和老婆一起护住傻丫。

  士官阴狠地问老王:“那你说,哪里的?”

  老王一脸无辜,讷讷地说:“我也不清楚啊……嗯,看我闺女这样,八成是去后山玩了,要真是古代的东西,没准儿就是哪个荒坟被昨天的雨水给冲了……”

  话音未落,士官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在老王脸上:“巴嘎!这个……是宫藏,宫廷收藏,不会在平民的坟墓!”士官举着玉扳指怒吼,“你,很不老实。”

  这时肖岳上前辩解说:“哎!您一说皇宫我就想起来了,当初听县里一些老人说啊,明朝的时候这边有进宫当妃子的,没准儿就死后葬回乡了。”

  常虎当即接话:“嗯……对,没错,这事我好像也听说过。”

  士官对肖岳命令:“带我,去后山,我要勘察!”

  肖岳为难地说:“咱也就是个猜测……”

  士官低声咆哮:“我必须勘察,带我,去后山!”

  这时,一直在旁六神无主的李从文走上前来说:“齐原准尉,你看转眼太阳就下山了,勘墓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的事,要不,等明日天亮再一起过去,行不行?”

  士官眯着眼睛盯视李从文,许久才开了口:“从现在起,所有人,不许出镇。”随后,士官转身到龙九身边,命令道:“你的配枪,暂时,交我保管。”

  龙九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配枪。两个日兵警惕地端起枪对着他。士官接过配枪,转开转轮检查,弹槽里只有三颗子弹,疑惑地看龙九,问:“三颗子弹?”

  “就……给我配了三颗,几年下来也没用过。”龙九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样的,当警察?”士官一脸鄙夷。

  龙九面红耳赤地辩解:“署长说拿枪的吧……要从人口最多的家庭里选,拴着一大堆性命,打死也不敢造反。”

  士官却不再说什么,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带着两名日本兵转身离开。这名士官入伍前曾就读于京都大学历史系,所以知道,宫藏是难有机会流落民间的。这里面有蹊跷,必须把镇子封锁住,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李从文、龙九、肖岳、常虎、何莜真、老王夫妇、温大夫、伍姥姥等人默默地聚到一起,神色越来越凝重,大家心里明白,今天这事儿闹大了……

  当晚,李从文把何莜真拽到了镇公所,一边顶装一把手枪,一边絮叨:“我觉着肖岳这事判错了。”

  何莜真靠在桌角,不咸不淡地回应:“你判的案子关我啥事啊?”

  “我是被你误导的呀。”

  “你脑壳里都是糨糊吗?这么容易被误导。”

  “莜真,你挤对肖岳是起哄还是……真那么想的?”

  “你无聊不无聊?想点儿正事行吗!”

  “那些鬼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思潮不能……”李从文话没说完,何莜真扭头便走了。他僵在原地,虽然被何莜真忽视已成习惯,心里却还不是滋味,怏怏地将消音管拧上枪头。作为一镇之长,他说起话来咬文嚼字,摆弄起手枪来,手法竟格外纯熟,眼神也越来越犀利,他在担心什么呢?公判大会已经结束了,好戏才刚刚开始。

  霸下镇静谧的夜色中响起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公判大会的女主角沈月红还没有睡意,她把孩子小北哄进被窝,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个印有电影明星画像的饼干盒。转身到方桌边坐下,打开饼干盒,从满满当当的针线等女红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插了一排三寸来长的钢针和一个比钢针略长些的细竹管子。这是她称手的武器,就算小孩子也能看出其杀伤力。她拿起小竹管,检查中空处,视线穿过竹管看到在外间碗橱边的丈夫肖岳正在忙碌着什么,不由出言讥讽道:“你还真是皮糙肉厚,挨完板子也不用抹药。”

  肖岳头也没回,顾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嘴里说:“你是真不觉着自己丢人哈!大中午的,伙计还在隔壁干着活儿呢。”

  月红挑衅地说:“对咯,隔壁敲得越响我越来劲,怎么着吧!”

  肖岳语气平静地回应:“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床上的孩子小北忽然掀开被子坐起身问:“爸爸,什么叫戴绿帽啊?”

  肖岳侧过脸,恼怒地说:“睡你的觉去!”

  小北撒娇:“我睡不着!”

  月红放下小竹管起身走向床边,柔声说:“睡不着啊小北?妈再给你揉耳窝子好不好?”

  小北躺进妈妈怀里,乖巧地应了一声。月红咯吱了一下小北,小北嘿嘿笑着闭上眼睛,随后,月红伸出大拇指在小北的耳朵后揉起来,没多久忽然加了下力,小北的头一偏,睡着了。肖岳扔下抹布起身,把一支装有消音管的狙击步枪架在碗橱低柜的柜沿上,然后转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冲着外头模仿起了布谷鸟叫……

  霸下镇的居民,今晚注定无法入睡,因为老大已经下了命令:绝杀日军齐原分队,不留活口。大家趁着夜色,开始着手准备武器。

  何莜真从镇公所回来,边关屋门边侧耳听着鸟叫声,对正在屋里哄孩子的何大爷说:“老大密令,一个活口都不能放回去。”

  何大爷逗弄着外孙女,心不在焉地说:“这鸟叫声学的,不像下令,倒像挨了板子在喊冤……”他看着婴儿,一脸慈爱地说:“瞧囡囡这小脸嫩的哟……我琢磨着呀,得尽快给我外孙女找个爹,免得懂事之后觉得她妈荒唐。”何大爷似乎更关心何莜真的婚事。他早看出李从文喜欢何莜真,可他这个闺女不但不领情,反倒处处和李从文唱反调,两人到一起就掐,让他这个当老人的心里不免着急,直截了当地说:“闺女,你难道看不出来,李从文那小子喜欢你!”

  何莜真轻描淡写地反驳他:“您的观察能力越来越差了。”

  何大爷有些沉不住气了,骂道:“你懂个屁!他今儿冲我发邪火,为的什么呀?就为我砸你那一拐棍。心疼了,知道吗?”

  何莜真不接他的话茬儿,探手从床板背面摸出一把小刀,薄如蝉翼、弯如月牙!她抚摸着月牙刀,半晌才挑了一下眼皮告诫老爹:“现在没人审讯,用不着心理分析,啊?”

  月牙刀泛出一阵冰冷的光芒,何大爷戛然住口,面对这种利器,任谁都知道不能再乱说话了。

  何莜真的武器月牙刀已经亮相,其他居民的武器是什么呢?

  铁匠铺老板常虎有一柄钢椎,平时隐藏在一根不起眼的铁管中,上面有一个机扣。他只要轻轻一按“噌……”铁管中瞬间长出一条雪亮的钢锥,加上铁管足有两米来长!他正在夜色中欣赏着自己的兵器,一转脸瞥见旁边的伙计朱铁四正虎着脸瞅着他。朱铁四对常虎的钢椎视而不见,用兴师问罪的口气说:“你用我的工钱给月红姐买手镯子?”常虎知道自己的这个伙计难缠,只得说:“啧,改天给你补上就是了,烦不烦啊?”他边说边拉了一下铁管上的机扣,“噌、噌、噌”轻微的三声响,钢锥分三步尽数缩回进铁管之中。

  梅妈带着女儿梅寡妇在堂屋里准备毒药,两人鼓捣着一个自动喷药箱。对于两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来说,这种武器很适合她们。两人像唠家常一样讨论着杀人武器,梅妈说:“哎,我总觉着这毒药有点儿过期了。”梅寡妇说:“谁的药都比温大夫的靠谱。”梅妈笑着说:“别啊,外面都传言他治死过人了。”

  温大夫开了霸下镇唯一一间诊所,居民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来找他。他医术尚可,称得上是全科大夫。不过,他最厉害的本事,别人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仿佛听到了梅寡妇母女的闲言碎语,打了个喷嚏,不由自语道:“治死过人?谁见着尸体了?真是……”说着,他用一个吸管从边上的铁桶中吸上一点儿药水,然后将吸管里的药水,滴在面前一个蛐蛐罐里的蜈蚣身上,蜈蚣的身子顿时开始腐蚀,翻滚着挣扎,迅速腐蚀成水……

  绝杀日军齐原分队,不留活口,看似平静的霸下镇,杀机已经开始酝酿!这个在战时得享太平的小镇,其实是一个虎口,一个陷阱。日军的齐原分队仿佛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只知自己噬血,撞进了蛛网,还不自觉。

  霸下镇地下的地道纵横,其中最奇巧的一个地道口就在龙家大院的水井里。李从文带着老学究秦先生通过地道从水井口钻出来,浑身上下却滴水未沾。在井边的龙九见来了客人,连忙让三哥打水沏茶。龙三哥也不含糊,将吊桶扔进井口,不消一刻,就打上一桶水来。

  李从文带着秦先生秘密来到龙家大院,自然是为了“绝杀日军齐原分队,不留活口”的任务。龙家也早有准备,龙父、龙母、龙伯、龙家小姑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李从文等人到来,也不绕弯子,龙家小姑问李从文:“什么时候动手?”

  李从文说:“天阴没有月光,等清晨吧。”

  龙伯点头说:“好,四点钟动手,四点十分结束。过程中不能有十二分贝以上的声响!否则就有可能惊动日军枪声报警。”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打开,贴在墙上,纸上是霸下镇的草图,画有数个标示行动方向的箭头。

  清晨四点十分,龙伯把灭杀行动的计划图纸烧毁在烟灰缸里,与龙父举杯小酌,对这次行动做了个总结:“九个鬼子十分钟,无一活口。”与此同时,霸下镇一个偏僻的水稻田旁,日本士官和另八具日本兵尸体整齐地排列成一行,温大夫提着一只铁桶,把其中的液体顺着最后端的尸体一一倾洒过来。尸体随之开始迅速腐蚀。温大夫倒完液体后,将铁桶放到一边,摘下胶皮手套。接着,握着锄头的龙家小姑、龙三、龙四、二姐夫妇将正在腐蚀的尸体娴熟地翻于泥土下……

  天光大亮,鸟杂鸣。水稻田插满了整整齐齐的秧苗,在小风中微微摇曳。齐原分队就像一颗烂牙一样被轻易拔除了。霸下镇居民的日子还得照样过,生活还得继续。

  就当阳光像往常一样笼罩霸下镇的时候,一个穿着军大衣的日本鬼子“呼”地从后山的灌木后蹿出半截身子,眯着眼睛环视四周,满脸汗渍、喘着粗气,从大衣里面军服的肩衔来看,是尉级。他姓樱谷,是齐原分队的翻译官。他能逃脱灭杀行动,纯属侥幸。

  当初士官发现了那枚玉扳指后,立即向属下命令:“一线天哨位四小时换岗一次,时间分别是二十三点、两点,轮换后两人休息,一人值半岗,两小时后与橡皮艇哨位换下者交替!所有战士都给我瞪大眼睛,若发现有人试图潜出小镇,格杀勿论!”封锁了霸下镇后,士官才带人到渡口去迎接翻译官。

  原来这位翻译官并没有和齐原分队一起来到霸下镇,而是先行暗中调查游击队的动向去了,所以才没有纳入李从文等人的灭杀视线内。而在灭杀行动的当晚,翻译官因为有动晕症,不能在船上睡觉,所以带着军大衣在岸边的大岩石后睡觉。睡到后半夜,他被一阵脚踩碎石的轻微声音惊醒,猛地坐起身子,睡眼蒙眬地戴上眼镜。随即,他看到不远处肖岳正俯身在灌木丛中架起狙击步枪,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翻译官本能地摸腰间,却发现没有带枪。正在这时,一声轻微的枪响,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日兵中弹。他慌忙掩身在大岩石后,浑身战栗着目睹了整个儿灭杀过程……如今,翻译官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山林中逃窜,想起当时的情境,仍恐惧得发抖:就剩我了,就剩我了,他们都是什么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逃回邺县,那里驻扎着日军一个支队。

  齐原分队失踪一事很快就惊动了邺县的日本驻军。山田少佐和副官带着一队日兵向伪保安队长兴师问罪。

  山田不紧不慢地说:“……齐原分队失踪一事,保安大队是怎么看的?”

  保安队长小心地回答:“齐原分队这次巡查比通常提前了两天,出行前也未做通知,以至于我方没能及时掌握情况。”

  山田和颜悦色地问:“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失踪了,保安队会采取什么措施呢?”

  保安队长脸上冒出冷汗,硬着头皮说:“由于接到调查令的时间与齐原分队应该返回的时间相隔了一夜,会有太多未知因素存在,所以调查工作必然困难不少,但我方一定会全力而为。”

  山田似笑非笑地眯缝着眼睛问:“那你们……会制订怎样的方案进行调查?”

  保安队长擦了擦汗,说:“调查工作必然是全方位展开,然而周边区域游击队活动频繁,会存在很多不可估测情况发生的可能;不过请少佐放心,虽然调查工作的顺利与否不为主观意志所转移,但我方仍将全力以赴!”

  山田忽然一下沉下脸来,保安队长还不及反应,便见他“哗啦”一声连鞘摘下军刀劈头砸来。保安队长顿时倒地,山田却没停手,一下接一下地挥刀狠砸,皮开肉绽之声不绝于耳,待他气喘吁吁收起刀时,保安队长已是面目全非。

  山田对身旁的副官说:“问了三个问题都在推卸责任,身为保安队长,好处能占就占,事情能躲就躲,支那之羸弱,就是因为这种犬儒之人太多……副官,帮我拿套便装,我们亲自调查。”

  鬼子就要来了,霸下镇居民却有很多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何大爷还在为闺女的事儿发愁,更确切地说,他想给外孙找个爹。

  何莜真正在晾晒尿布、衣物,何大爷抱着大哭的婴儿气势汹汹走来,数落起来:“囡囡哭成这样你都不管哪?怎么当妈呢,你就把她晾屋里!”

  何莜真不咸不淡地说:“一哭我就抱,成习惯了不得累死啊?”

  “嫌累啊?嫌累你就赶紧找个人帮着呀。”何大爷说。

  何莜真将晾晒完衣物的空盆送到洗衣台,边说:“你别借题发挥啊!”

  何莜真从何大爷手里接过孩子,面无表情地往屋子返回。

  何大爷着急地跟在后边说:“哎,让李从文给囡囡当爹,有什么不行的?”

  何莜真转身,揶揄地说:“你不至于吧?假爹还操上真心了。”

  何大爷一听这话竟是眼圈红了,说:“何莜真!咱这父女是假的,可我看着囡囡出生,姥爷和外孙女儿的关系就得算真的!”何莜真愣了片刻,没搭腔,抱着婴儿转身进了屋子。

  第一章祸端(3)

  何大爷站在当下,他了解这个假闺女油盐不进,她不想干的事儿,没人能勉强她,看来,只能从另一方做工作,他决定去找李从文。

  何大爷拎着拐杖,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来到镇公署时,李从文和龙九脸对脸趴在办公桌边神情严肃地窃窃私语着。

  “……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李从文一副大敌当前的表情。

  “从文哪,我有事跟你商量。”何大爷打了个招呼。

  “稍等稍等……”李从文紧张地盯住龙九,“战书是怎么写的?”

  “没用文字写,是撞见常虎当面甩的狠话……”龙九故弄玄虚。

  “哎哎……我是有大事要说!”何大爷有些着急地打断他们。

  “我们也是大事!肖掌柜气不过,给常虎下战书了知道吗?”龙九有些不满。

  “这算屁个大事啊?”何大爷生气了。

  “你可别妨碍公务啊。”李从文劝解何大爷。

  “我家莜真,想要你做囡囡的爹。”何大爷直言不讳。

  “我回头帮你办了……”李从文摆了摆手,接着才回过味来,“什么?啊?”

  何大爷态度认真地点头:“嗯!”

  龙九说:“别捣乱!我们这儿挠头着呢,肖掌柜可是个狠主,说得出做得出。”

  何大爷白了他一眼,说:“霸下镇哪个不是狠主啊?李从文,别看我上杆子过来,你就拿搪啊!我知道你喜欢我家莜真。”

  李从文有些尴尬地说:“不是……你从哪儿就知道我喜欢莜真了?”

  正在这时,山田少佐和副官竟走进门来,笑盈盈地喊了声:“李镇长。”李从文、龙九、何大爷看见两人一个便装一个军装,都拿不定对方是什么来头。李从文到底是镇长,迎上前去说:“这位是……”

  山田和颜悦色地自我介绍:“邺县中队,山田齐五郎。”

  龙九慌忙立正敬礼:“山田少佐!”

  “不请自来,没有打搅你们吧?”山田一副亲民表情。

  李从文满脸堆笑说:“没有,当然没有!山田少佐中文流利,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呵呵……哦,对,山田少佐,您这是有公务要办吗?”

  山田叹口气说:“唉……昨日齐原分队例行巡查,随后却音讯全无,所以我就想沿着巡查路线了解些情况,还望李镇长多多给予支持啊。”

  李从文讨好地说:“少佐客气,这是本镇长应该做的,嗯……您希望我做什么?”

  山田说:“都说李镇长亲民礼贤、颇有威望,可否带我在镇上挨户走访一下啊?”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咆哮声:“你们都消停点行不行!”何莜真急赤白脸地奔进来,嘴里嚷着,“爹你少来这里瞎搅和,想嫁人你嫁!这种酸文假醋的屁拉子镇长我看不上!”何莜真骂完了人,才注意到山田和副官,顿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客人哈,没……没事带家来坐坐……”

  李从文不理何莜真,对山田说家里的女人正在闹脾气,随即带着山田去走访居民,留下何莜真在原地气得干瞪眼。

  李从文和龙九带着山田和他的副官先来到温大夫的诊所。温大夫正和小伍姥姥吵架,对进来的李从文等人视而不见。

  “温大夫,你拔错了牙就得赔钱!”

  “那小子砸坏我那么多器材,我还要你赔钱呢!”

  “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耍混蛋吗?

  李从文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看没人理他,只得先开口:“温大夫……”

  伍姥姥看见李从文,还在气头上,抢过话头:“李镇长我告诉你,这就个老流氓你知道吗?”

  “不都过去了吗?”李从文真的很无奈。

  “医疗纠纷,吃个中饭就能过去啊?”小伍姥姥不依不饶地说。

  “搁置争议!咳……这位是山田少佐,来本镇了解些情况。”李从文大声说。

  温大夫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是吧……哎,肖掌柜要对付常虎的事吧,都惊动到太君这儿啦?”

  山田说:“哦,这事跟我无关,是齐原分队在例行巡查之后失踪了,我想……”

  伍姥姥指着温大夫喊:“他杀的!全被这老流氓杀了!”

  副官大惊:“什么?”

  温大夫大怒:“你想害死我呀!这话能瞎说吗?”

  伍姥姥跳脚骂:“拔错了牙还要我赔钱,你这种黑了良心的人啥事干不出来啊!”

  山田慌忙举起手止住二人,大喝一声:“住口!”

  温大夫、伍姥姥惶恐地看山田,山田指指温大夫又指指伍姥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好放弃,看了眼副官转身离去。李从文、龙九慌忙跟上。

  山田低声对李从文说:“之后我入户走访,你和龙警察都等在门外。”

  温大夫目送四人离去后,凑近小伍姥姥,压低声音埋怨:“你扯什么淡哪你?”伍姥姥低声说:“扯淡不是最有效的反侦讯手段吗?这些年你活傻了吧?”

  山田很快就遇到了最能扯淡的老王两口子。老王面对山田,紧张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叙说着齐原分队对自己的抢劫行为:“……他们、他们一共带走了两只鸡、两只鸭、一头猪和四袋大米,走的时候日头已经靠西了……哦,对,那头花猪是我家捐的,刚一岁多……”连边儿上的王嫂都听不下去了,让他说些正经的。老王最后告诉山田,他们都上船了,然后就开走了,那船挺快的。

  山田很有耐心地点了点头,说:“船,是往西开的。”老王一听如释重负,觉得终于问完话了。山田却接着问:“呵呵……这些别人都说过了,我找你们呢,是想核实一下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信息,是谁?在船上动了手脚。”

  老王的汗又下来了,惊疑地反问:“有人……在船上动手脚?”

  山田逼视着老王,说:“这里只有你们和我,用不着瞒着,放心说。”

  老王没主意似的看了看王嫂,说:“别是……镇上的屁孩子淘气吧?也不至于啊,那船是铁皮铆的,能动啥手脚吗?”

  王嫂一拍大腿,说:“哎哟,不会是沉船了吧?”

  山田眯着眼审视了老王、王嫂片刻,笑了笑说:“都在……核实之中。”

  山田起身,轻轻挥了下手,和身边的副官转身离去。王嫂慌忙牵了傻丫和老王一同将他们送出门,直到看着他们跟等在门外的李从文、龙九走远。

  “什么核实信息……诈供的手段粗糙,他就是军人,没有特勤工作经历。”王嫂一改愚懦神色,目光中透出一丝鄙夷。

  “但长官亲自出马,看来是想彻查到底的。”老王讷讷地说。

  “骨头都化没了,查个屁啊。哎,肖掌柜真要对常虎下手?”王嫂真正担心的另有其事。

  “我看他弄了把骟猪刀,估摸着是要割了常铁匠的蛋啊。”老王附和着。就这样,霸下镇的这起桃色纠纷,严重地干扰了山田少佐的走访工作。

  李从文、龙九陪着山田和副官一路调查走访,陪着小心。李从文对齐原分队表达了充分的担心,毕竟霸下镇日落后,周边水域不太安全,常有游击队出没,齐原分队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几人说着话走到了肖家酒坊,肖岳正从里面走到门口。李从文叫了声“肖掌柜”,带着大家向大门走去,不料里面的肖岳走到门边,却虎着脸“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副官暴怒:“巴嘎……”

  山田一把拉住副官,示意他不要发作。边上的李从文、龙九显得很是尴尬。

  李从文解释:“您也了解了,他,心情不好。”

  山田脸色阴晴不定地说:“戴了绿帽子吗?理解……理解。”

  这时,小伍跑着从岔口出来,看到山田和副官,吓得“噌”地站住了脚!

  山田笑眯眯地招手:“小朋友,过来。”

  小伍皱起脸竟像是要哭,浑身哆嗦。副官看他这样子,很是纳闷。

  龙九慌忙解释:“他是个窝里横,地头上扒墙掀瓦,见了生人就哆嗦拉稀。”

  “别怕别怕……”山田努力让自己的态度和气一些,问,“我就想问问你,昨天来镇上的日本军人,几点钟离开的?”

  小伍哭着说:“我没有手表啊……我不知道几点钟……太阳是快落山了你不要吓我啊……我还要帮姥姥做饭的……呜呜……”

  李从文连忙挥挥手说:“哎呀,走吧走吧……”

  小伍哇哇哭着走了,脚步都踉跄了。山田和副官对视了一眼,吁了口气。山田要李从文陪着在周边水域勘察一下。李从文自然是满口答应,不经意地看了眼龙九,龙九立即要求留在镇里,理由是作为警察,肖掌柜和常虎的矛盾随时可能爆发。山田准许了,齐原分队失踪的案子要查,但治安工作也很重要。

  第二章暴露

  第二章 暴露

  肖家酒坊里,沈月红将一个布包扔到肖岳身上,布包落地散开,露出一把带着倒钩的小刀,月红质问:“这是什么?”

  “没见过吧?这玩意兽医用得比较多,骟猪的,哦,就是割猪卵子。”

  “你没完了是吧?”

  “我说过,我要割了常虎的蛋!”

  “过门到现在你从没碰过我,你赖谁啊!”

  “我们不是真夫妻。”

  “那你吃什么干醋?”

  “我这是为小北干的!把你安排给我的时候他还没断奶呢。”月红顿时沉默了。肖岳蹲下身子,捡起骟猪刀包好。许久,月红幽幽地开了口:“别忘了,上峰给大家的任务都是‘生活’。”

  “常虎没了蛋一样生活!”肖岳语气冰冷。

  月红有些恼怒地问:“全镇居民都是军统局的特勤人员,大家都是搭伙,都能理解我跟常虎的关系,你为什么不行?”

  肖岳认真地说:“我们是特工,但我们的孩子不是!”

  月红看着肖岳,心里越来越恐惧,这个上峰安排给自己的丈夫是一名优秀的特工,本应理智、残忍,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本应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可是,六年的时光,在执行“生活”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任务过程中,他竟变成了这样一个“醋罐子”似的小男人。他有了弱点,变得感情用事,拿着骟猪刀的他,是否意识到虽然齐原分队已经被灭杀,但山田少佐还在霸下镇的山间游走。为了这场闹剧一般的桃色纠纷,霸下镇还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想到此,月红从头凉到脚,从心里升起彻骨的寒意……

  山田少佐绝对不是个善茬。他走在霸下镇的山野里,立即闻到了空气中罂粟花的味道,被李从文以山野地荒,乱长东西忽悠过去。山田有意无意地试探着李从文:“战争时期,霸下镇却像个世外桃源,着实令人羡慕啊。”

  “这些年,我都刻意地引导大家,只顾眼前三分地、莫问窗外纷扰事。其实,镇上的民风并不好,偷鸡摸狗、扒寡妇门,可只要没太过火,我都是嘻哈了之,甚至希望这些驴杂狗碎的事越多越好。”李从文从容应对。

  “为什么?”

  “门前老有雪要扫,谁还顾得上掺和外头的事?”

  “没想到李镇长,颇有一些治世之才啊!”

  “少佐高抬了,我只是不愿看到镇里的人为了与己无关的事情伤了性命。呵……都挤对我面奸人迂,谁又能明白我这份苦心啊?”

  说话间几人随小路拐弯。这时,山田忽然对副官使了一个眼色,副官当即出手,反剪了李从文的胳膊,与此同时,山田掏出手枪抵在了李从文的头上!

  李从文惊恐地大叫:“别别别……干什么呀这是……”

  “说!齐原支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山田瞬间变脸。

  “我……我,这不也在陪您查呢吗!”李从文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镇里所有的人都串了口供,都在跟我说谎!你是知情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实话!我数三下,你给我说实话!一!”山田目光冷酷。

  “你要我说什么呀?”李从文打起了哭腔。

  “二……”山田继续数着。

  “我真不知道啊我是看着他们走的!”李从文哭喊。

  “三!”山田吼起来。

  “啊……”李从文惊叫一声闭着眼睛瘫软到了地上。

  山田看着李从文,却缓缓地收起了枪。李从文发现自己还活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山田扶起李从文,说:“好了好了,我是太过焦虑,所以就多疑了些。”

  李从文哭着说:“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在配合您啊,呜呜……”

  山田安慰他:“我懂我懂……怕死怕成这样,你又怎敢欺骗皇军?走,咱们去坐船。”说完,他向副官示意了一下,副官搀扶住止不住哭声的李从文。李从文装着腿软了,心里暗骂小鬼子难缠。

  李从文陪着山田和副官上了船。船夫开着机动船在芦苇荡中弯曲的小水道里缓缓行驶,水道挨着草木茂盛的陆地很近,另一侧,成片的芦苇望不到边。山田一路环视着周边的情况,说:“之前这十多里路水面开阔,到了这片就觉得森然了许多呀。”

  “芦苇长得旺,遮蔽视野,到了这片水域,不常走的人很容易迷路。”

  “这一带河道纵横交错,游击队的活动非常频繁?”

  “大白天应该还不至于。”

  “你好些了吧?”

  “从文就是个读书人,经不得吓,请山田少佐以后别再开那种玩笑了。”

  话音刚落,副官忽然指向某处:“那是什么?”

  山田、李从文循势看去,不远处一颗脑袋斜出水面的大树下,有个躯体卡在那里。机动船缓缓靠近,可以看清,那是一头花猪的尸体。

  李从文说:“这好像……是老王捐的那头猪。”

  山田和副官对视了一眼,都忧心忡忡,齐原分队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果然小机动船行驶不远后,在一个水草滩边,发现了小火轮的一小截船头翘出水面。副官语气沉重地对山田说:“您的判断没错,果然在这条河道里,齐原准尉等人,应该是被引诱至此后遭遇到了围袭,靠近尾部的船底被凿穿,导致船体沉没。附近没有发现尸体,所以现场,肯定是被清理过了。”

  山田点了点头,说:“这是游击队典型的手法,为了避免周边民众遭受祸连。”

  李从文见状试探着问:“山田少佐,我们接下来……”

  山田想了想说:“尸体被转移,沉船已无打捞必要,回去吧。”

  小机动船很快回到渡口,靠岸。山田感慨:“支那各地若都像霸下镇一般安分守己,大东亚共荣之理想方可实现哪。”

  李从文心下一松,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这时,却见龙九快步来接他们。双方寒暄之际,李从文见梅妈和梅寡妇在路口,正在整理一筐黄瓜,梅寡妇看似随意地做了个手势。李从文一见,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要他拖住山田,暂时不要返回镇里。

  镇里出了什么事?他不及细想,连忙赔笑招呼山田:“山田少佐,接下去您是准备返回邺县,还是……”

  山田说:“哦,你安排老乡做些简单吃食,我们填填肚子,就回去了。”

  李从文赶紧献殷勤:“顺路过去,拐个小弯就是鱼塘,我给你们抓两条新鲜的白鱼吃吧。”

  山田点头表示同意。龙九立即说:“李镇长,您带山田少佐过去,我让人先把其他饭菜做上。”

  李从文带着他们慢慢地走,但脚下真的有些发软,心里嘀咕着不知道镇里出什么大事了。

  李从文猜得没错,霸下镇果真出了大事。事情起因还是肖岳,他怀揣尖刀,埋伏在镇北门,躲在门洞内测的墙后。还准备好一根草绳,打了个活扣,等从外砍柴回来的常虎走到门洞内侧,肖岳当即猛扑上去,用绳套套住他脖子,将他压倒在地。然后快速地用绳子把常虎捆他了一圈,常虎的两筐柴火散落了一地。

  常虎奋力挣扎着大骂:“你奶奶的放手!放开我!”

  肖岳却死死压住常虎,把他的胳膊和身子捆紧。随后,肖岳使劲将常虎面朝上扳过身子,掏出了那把骟猪刀。

  肖岳气喘吁吁地说:“孙子哎,两颗蛋是喂鱼喂狗,你自己选!”

  “你他妈放开我,我有事跟你……”常虎一脸焦急地说,“哎呀……”常虎还没说完,肖岳便伸手去解常虎的裤子。常虎死命地拧着身子抗拒,肖岳又用绳子捆住了他的双脚。当肖岳正要接着再扒常虎的裤子时,常虎被捆着胳膊的手却从衣兜里掏出副裂了镜片的眼镜,咆哮道:“妈的,你看看这个!”

  肖岳停下了动作,纳闷地问:“这是什么?”

  常虎喘息着,说:“日本货……那支小分队,漏掉了一个人!”

  这个惊人的消息暂时保住了常虎的蛋,却让整个儿霸下镇居民高度地紧张起来。龙家父子反应过来,齐原分队一共是十人而不是九人,溜了条泥鳅。常虎在一线天外捡到掉落的眼镜,说明泥鳅无法走水路离镇,而是钻进了后山。后山接壤整片山区,路杂难辨,而且有游击队出没,泥鳅绝不敢贸然穿越,这也算是老天爷留给霸下镇的一个机会。

  他们赶到私塾找秦先生,把全镇的小孩都交付给他在私塾里看着,然后发动全镇居民都去搜这条泥鳅!他们下了死命令,时间紧迫,李从文蒙蔽山田的时长按计划是半天,必须赶在他们回来之前,把泥鳅揪出来下锅!

  可是,这条泥鳅没那么好抓啊!

  此时的翻译官披着军大衣、浑身汗污地躲藏在灌木丛中,筋疲力尽。他恐惧而绝望地想:错了!错了!成片的山,我怎么逃得出去……已经脱力的他,跪倒在地,呜咽了起来……不久,呜咽声戛然而止,原来是一条四脚蛇。他一把抓住四脚蛇,喉头动了两下,猛地将四脚蛇塞进嘴里,狂嚼起来……还未及吞咽,眼角余光看到有人影在林间晃动。他内心怕到极点,立即手脚并用仓皇地逃窜。

  第二章暴露(2)

  霸下镇的人把后山翻了个遍,连一寸土地都没有放过,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有搜到“泥鳅”的踪影。月红拐到缓坡,和背着婴儿的何莜真会合。何莜真招手让月红过去,示意她仔细看。月红见何莜真面前有泡用沙土埋盖过的稀屎。不由皱眉道:“那个……泥鳅拉的稀?”

  话音未落,何莜真用手指挑了一坨稀屎。月红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说:“你可真缺男人调教。”

  何莜真神情严肃地说:“粪便极为腥臭而且没有黏性分泌液,应该不是炎症或消化不良引起,而是吓出来的,说明泥鳅是看到了大家进山的……”说完,她摘了片树叶擦净手指,接着分析“看这个鞋印,鞋头朝西,但从鞋后跟入土的深度来看,是使劲踩出来的,泥鳅显然是想误导我们向西寻找,而事实上,他是往东逃遁的。”

  月红皱着脸问:“粪便……什么温度?”

  何莜真说:“此人离开这里不足十五分钟。”

  “往东是条死路,当他发现到这点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下山……”月红分析着泥鳅的动向,面色不由一紧,说,“他溜进镇了?”

  何莜真说:“通知出去,将把守山脚的人员增至七名,其余的回镇搜捕!”月红随即单手掩于嘴边,向远处模拟出布谷鸟的叫声……

  翻译官走投无路,果然溜进了镇里。他摸进了肖岳的酒坊,借着满场的酒缸躲藏,很快被朱铁四和酒坊伙计发现了。可是等到肖岳、常虎等人把门窗锁住,进行搜索的时候,翻译官又消失不见了。还是何莜真细心,发现一个酒缸被移动过。月红移开重重的酒缸,露出底下的地道口,不由骂起来:“Fuck!泥鳅躲进地道里了……清理行动痕迹的过程中,有人用过这处地道,估计正好被他发现了。”

  何莜真点头说:“对,他是在那个时段做的转移……这下麻烦了,地底下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而且还分了两层,没个一整天时间怎么搜得出来?”

  月红、肖岳、常虎围在地道口,面色凝重,大家心里都清楚,山田少佐正在追查齐原分队失踪的事儿,如果这个泥鳅偏巧在山田回来的时候冒出头,那就糟了,到时,鬼子会把这里变成一座死镇。

  常虎皱着眉头,露出狠绝之色。

  月红对常虎说:“你甭琢磨发生了状况能连山田一块儿做掉,两拨人都在经过霸下镇之后出事,猪都不会相信这是偶然!”

  常虎说:“我不是在想这个……月红,我觉着最快的方法,是让温大夫调制大量强刺激性的药水,然后从各个地道口灌进去。”

  肖岳眼睛一亮,说:“把他熏出来?对!留出一个地道口守株待兔,其他的封上。”

  常虎说:“封上之后,刺激气味也不会蔓延出来。如果山田回来后,泥鳅依然没有现迹,就把唯一开启的地道口也封上,干脆把他熏死在里头!”

  温大夫的药水带着散发的气体,后浪推着前浪地一路漫到下行口,不断地流入地道。翻译官就像是老鼠一样在地道里乱窜,刚从下行口爬出,往没有水流的方向踉跄而行,没走多久,又有水流从对面涌来,不由大惊,捂着鼻子团团乱转。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手忙脚乱脱掉大衣,解开裤带抽出衬衫下摆、撕扯下一片布条,然后屏住呼吸,往那片布条上撒尿,然后将尿湿的布条蒙住了口鼻……

  温大夫灌完药水,让众人把地道口封住。肖岳到龙家大院,帮着龙父把一张断腿桌子倒扣在水井井口。龙九赶回来报信说,李从文暂时带山田往鱼塘去了。肖岳心说这下好了,又争取了一些时间。就在这时忽然“砰”的一声响,断腿桌子被掀翻,尿布条蒙面的翻译官从井口窜出,边咳嗽着边往廊檐跑!肖岳等人大惊,当即向翻译官扑去,已奔至廊檐下的翻译官抄起靠在墙上的自行车狂奔而出。肖岳骂了句“我干他个囊”,与龙九狂追而去。龙伯立即说:“通知南区的人帮助围堵,切记不要喧哗!”

  龙父当即单手掩面,发出布谷鸟叫声……

  翻译官骑着自行车狂奔,见南区的何莜真等人从两面堵来!不由大惊,慌不择路地往小树林骑,却被一块石头硌翻了车,滚落在小树林边的沟里。他顾不上自行车,连滚带爬地窜进了小树林。

  众人都已追到自行车边。月红大骂:“Fuck!林子那头就是鱼塘啊!”话音未落,肖岳便奔进了小树林,孙大疤几人想跟去,却被何莜真拦住,说:“我们不能追了,山田他们在鱼塘!”

  李从文这时带着山田和副官沿着池塘边的土路,正好路过一面山坡,沿坡几米上去的坡腰处平地上有座土地庙。不远处就是甘家鱼塘。几人说着话,来到了甘家。镇长到来,甘家主人甘银财哪有不殷勤招待的?立即张罗着撒网捕鱼。甘银财的媳妇章怀钰和嫂子兰招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一看就是没有见识的村妇。甘银财将一根草绳穿过两条白鱼的腮部,将它们拴在一起,递给李从文,李从文随即给了他些伪币,接着带着山田往镇里走。返回镇上的路,也要路过土地庙,越走越近,李从文的眉头不停地跳起来,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

  在土地庙另一侧的土路上,翻译官狂奔着,扭头看到身后肖岳越追越近,恐惧至极,向着土地庙拼命跑去。肖岳急追几步后纵身一跃,将翻译官扑倒在地。他就手就要拧翻译官的脖子,不料人到绝地力气极大,翻译官闷吼一声将他掀翻,随后就地一滚,翻身便跑。来不及起身的肖岳蹬地卧扑,抓他的脚,却没抓住。正在这时一根绳套飞来,正套住翻译官的脖子,猝不及防的翻译官本能地抓住脖子上收紧的绳套,却来不及挣扎被倒拽上土坡去。原来是常虎在土地庙边拖拽着绳子,龙九也随后赶到。肖岳当即奔过去,抱住翻译官的腿,跟龙九一同帮着常虎将奋力挣扎着的翻译官拖进了土地庙。

  翻译官垂死挣扎,一声闷吼,把握着剔骨刀的常虎撞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按住他!”肖岳边低吼着边钳制住翻译官的胳膊;同时,龙九抱住翻译官的双腿,与肖岳合力将他弄倒在地。常虎再次扑来,一刀刺下。不料翻译官却拧着身子将肖岳顶到了刀下!常虎慌忙收刀,趁这空隙翻译官竟抓过绳索绕过肖岳的脖子,将他的头跟自己的脸抵到一起!肖岳被勒得青筋暴露,身子也被紧压在他身上,胳膊别在胸下难以出手。常虎见状,一刀从肖岳身下刺出,猛地捅进翻译官腰间。随后,常虎狠狠地搅了几下,抽出刀来,翻译官瞪着眼睛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常虎、龙九帮肖岳松开绳子,肖岳气喘吁吁地站起来,嘟囔着:“这畜生谁训练的……劲这么大……”

  “你先走,我俩清场……”龙九对常虎说,“先藏起来,等山田离开了再处理。”说完,和肖岳将尸体拽到神龛下,掀开盖着神龛的黄绸,往里塞。常虎收起刀,向庙门走去。

  几乎同时,李从文等人已经到了土地庙前。副官身旁的山田边走边跟李从文聊着:“我欣赏李镇长的治镇方针,纵容鸡杂狗碎的琐事,以小乱消抵大乱。国事战局抽象难懂,而常虎跟肖岳的妻子通奸,却活生生地在眼皮子底下,正所谓一叶便可障目,更何况眼前有很多这样的叶子……”

  李从文正要接话,抬眼看到常虎出了土地庙,顺着坡下到路上,边走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不由一惊:“常虎?”

  山田随即看到常虎手上的血迹,问:“你在干什么?”

  常虎也是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这时副官走近他,从他腰里抽出那把剔骨刀。

  土地庙里,肖岳和龙九听到动静,趴窗看到常虎正撞上山田,不由大惊失色。肖岳吩咐龙九不要擦地上的血渍。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把骟猪刀,在自己肚子上使劲划了一道!血,瞬间喷涌而出。肖岳捂住肚子压着声音对龙九说:“你,从后窗走。”

  土地庙外,山田眼露凶光,走近常虎,问:“你用这刀子做了什么?嗯?”

  常虎蠕动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从文着急地说:“你……是不是跟肖掌柜动手了?”

  山田一把从副官腰间抽出腰刀,架在李从文脖子上,大吼:“我要他说!”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响,浑身是血的肖岳从坡上滚了下来,支撑起身子,握着骟猪刀指向常虎,大骂:“王八蛋,逃得过今天逃不过明天,我早晚得骟了你!”

  李从文故作慌乱地骂:“你们非得给我闹出乱子是吧?”

  山田将腰刀从李从文脖子上撤下,狐疑地看了一眼肖岳,把腰刀递还副官,二话不说上坡向土地庙走去。

  土地庙里很乱,地上有一摊新鲜的血渍。李从文架着肖岳,痛心疾首地骂起来:“乡里乡亲的你们下死手啊?”山田审视着血渍,突然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目光锁定在了神龛上。

  常虎顿时紧张起来,看着山田一步一步走到神龛前,心都快从嘴里冒出来了。

  山田忽然一把掀开盖着神龛的黄绸!意外的是,此时的神龛里却是空无一物!

  常虎看看肖岳,暗暗地松了一口长气。翻译官的尸体哪儿去了?自然是被龙九带走了。

  山田没抓住把柄,在镇公署开堂审理这起山神庙血案。“砰”!坐在桌后的山田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严厉地说:“你们这叫可耻!”

  肖岳腹部已包扎好,和常虎低着脑袋站在堂下。

  “同为乡里,什么纠纷不可商量解决,居然就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知不知道小怨足以引发大乱,大乱催生亡命之徒!维新政府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不思本分、流窜为祸的亡命之徒越来越多,想成为他们吗?嗯?”山田义愤填膺地训斥两人。

  肖岳和常虎低着头,无语。

  山田继续说:“身强力壮却不勤务于农事,不勤作于工坊,不思多为地方交以物需,反倒打架斗殴扰乱乡邻,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如果你们不想在镇上安分生活,我就发配你们进和平军上前线!要不要?”

  常虎慌忙地说:“不要……我……我们知道错了。”

  山田反问:“那好,你们自己说,这件事怎么收场?”

  肖岳讷讷地说:“和平相处,互不侵扰。”

  山田竟语重心长起来:“肖岳,你可知道,李镇长杖责你是什么用意吗?他就是要告诉你,乡里之间少计较是非,多体会好处,看你还是个读过书的人,如此苦心偏却混沌不知……现在,我就做个判决吧,常虎赔礼道歉,肖岳发誓,从此既往不咎。”

  常虎憋了半天,对肖岳抱了抱拳:“……抱歉。”

  山田问肖岳:“这事过去了吗?”

  肖岳脖子一梗,说:“过去了。”

  山田满意地吁了口气,站起身要走,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踉跄着坐倒在地。众人顿时大惊,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山田。温大夫跟着众人架起紧闭双眼的山田,喊:“快!带他去我诊所。”

  温大夫让众人把山田带到诊所,给他进行了针灸,此时的山田面色惨白,身体很虚弱。李从文等人和副官围在边上,等着温大夫的诊断结果。温大夫拔了针后,说:“是轻微的中风,治疗还算及时,养个两三天就能恢复。”

  李从文心想糟了,山田要留在霸下镇,跟家里养只老虎有什么区别。不由得对肖岳和常虎发脾气,说:“都是被你们给闹的……”

  山田叹了口气,要副官回去向师部汇报齐原分队的情况。李从文把副官送上船,殊不知霸下镇就要大难临头。原来狡猾的山田是在装病,当他和李从文去鱼塘时,趁李从文帮着甘银财拉扯渔网时,抓起一把起舞草的花籽放到嘴里嚼碎。起舞草的花籽,若身上有破口渗入了它的汁液,血管会慢慢被麻痹,出现类似轻微中风的症状。由于发作缓慢,很难被人识破。山田一边嚼花籽,一边摘下一根刺荆,划破胳膊,然后吐出嚼烂的草籽,抹在胳膊上那道细细的破口处。于是在镇公署的堂上,山田才会发病,骗过了所有人,甚至是温大夫。

  身为日军少佐,山田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呢?这个山田不是善茬,更不是梅寡妇、王嫂等人眼里的菜鸟。1938年前,他就在中国负责谍报工作,绝对是资深特工。他走访所有住户之后,发现霸下镇的镇民很不寻常,但他却故意让自己的侦讯手段显得笨拙,终于发现镇民在巧妙地运用反侦讯手段!齐原小分队遭遇游击队围杀,是霸下镇精心制造的假象,而且天衣无缝。他的判断至少有七分把握,但当时身边只有一个副官,霸下镇居民都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所以决定智取。他借装病留下,以便再做暗查。同时,让副官单独返回邺县支队,留四人驻守,其余兵力尽数带来,包围霸下镇,挖清齐原支队遇害的真相!

  第二章暴露(3)

  副官领命,回到邺县中队,通知保安大队驻地发现情报泄露,所以内禁三日、排查窃听设备,内禁期间暂停一切公务,所有官兵未经特批,不得离开驻地半步。他这样做主要是排除共产党的耳目,以防游击队得知邺县已成空城后,发动袭击。他按照山田的指示,只在驻地留了四人值守,其余的兵力分为两路,一路为机船,共四人,后行出发;第二路十六名士兵分三处着便衣离岸,乘坐事先安排好的货船抵近霸下镇水域后,潜水上岸,换装隐蔽。距霸下镇五公里处水域,另设通讯船一艘,亦为货船伪装,配两人,以备行动过程中进行无线通讯中转。

  副官在邺县紧锣密鼓地安排兵力。山田在霸下镇也没闲着,他换了身中国百姓的衣服,就像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乡绅,在田间地头儿溜达。

  这天一大早,鸟鸣声中,稻秧随着微风轻轻摇,龙家老三等人在各家田中劳作。山田就蹲在水渠边观察起来,见李从文沿路找来,笑呵呵地说:“李镇长,呵呵……你们的水渠挖得很好啊,江水引进来,再通过池塘循环出去,旱时满足灌溉,雨时帮助泄流,非常完美。”

  “山田少佐对农耕之事也有兴趣?”

  “支那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是很值得研究的。”

  “山田少佐的病恙还在恢复,要多注意休息,要不,随我回镇公署吧。”

  “不妨不妨……难得清闲,我再四处转转。”说完,山田拄着拐杖走开去了。

  李从文目送了山田片刻,转回身见水渠里有只蛤蟆的尸体挂在杂草上随着水流一漾一漾,半边身体只剩骨架,不由从心底里冒出一阵寒意……百密总有一疏,蛤蟆沾上了化尸水。如果这个山田是扮猪吃老虎,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李从文带着这份担心来到龙家大院,对龙家父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以下地走动之后,山田就开始在镇里转悠,像是急于通过锻炼来恢复身体机能,但我总感觉,他对霸下镇的好奇心,过于浓厚。”

  龙父、龙伯对视了一眼。

  李从文接着说:“山田对镇里的一些物什,尤其是家具兴趣盎然,前天他见秦先生在修理衣橱,就近前讨教,得知打造工艺是出自宋籍《营造法式》,当场就借走了。”

  龙伯不由皱眉说:“镇里依据《营造法式》构建的,除了家具还有各处的机关哪!”

  李从文说:“山田的好奇心并不局限于此,昨天上午,他去甘家鱼塘钓鱼,但甘银财说,他坐了几个小时,一条鱼都没钓上来,与其说在钓鱼,不如说是观鱼。”

  龙父说:“观鱼?都是些食用鱼,有什么可观赏的?”

  李从文说:“甘银财反映,山田后来问了他一个问题,鱼儿游弋的规律好像都是挨着塘边绕圈子,但为什么在他面前,有些鱼会纵向于这个路径徘徊?”

  龙父顿时一惊:“他的位置正巧在地道口!”

  李从文点了点头,说:“听到这个问题,甘银财也是暗自一惊。那是镇里最隐秘的地道口,延内通道随地势上行,所以低于池面的一段有水,鱼儿难免会进进出出。”

  龙伯急迫地问:“甘银财是怎么回答的?”

  李从文说:“并非所有鱼类都会靠边游弋。”

  龙伯问:“山田什么反应?”

  李从文说:“没再追问。”

  龙伯心悸地起身踱步:“你这么一说我也犯憷了……昨天下午,我俩正在对摆残局的时候,山田进来了,他看了几局并给了些评说,绝对是个围棋高手,之后,他主动提出跟我对演残局。”

  龙父惊悚地瞪大了眼睛说:“一共四局你三负一胜,而你胜的那一局……”

  龙伯说:“没错!我胜的那局出自于一册日本的残棋谱,没有传入过中国,我也只是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机会观摩到的。呵……当时我连输三把,注意力全在棋上,竟就忽略了这一点,如果山田是有意试探,这就露破绽了。”

  李从文说:“别急别急,这些情况都是模棱两可,或者,是我们太过紧张了。”

  龙父担忧地说:“但山田若真是扮猪吃老虎,问题就大了,这说明此人不但从事过谍报工作,而且是个绝对的高手,他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李从文顿时惊悚:“对,他还能发现别人根本注意不到的特殊行为。”

  这时,温大夫心急火燎地从廊檐下奔来。“我们全都受骗了!”他到小桌边时,向李从文三人摊开了手掌,掌心中两三粒小小的花籽,说,“这是在山田的衣兜里发现的。”

  “这是什么?”李从文问。

  “齿舞草的花籽,它的汁液渗入人体的破口处后,会慢慢麻痹血管,出现类似轻微中风的症状……”温大夫顿了顿后,很肯定地说,“针灸时我看到他的手臂上,有被刺荆划破的伤口,山田,骗了我们所有人!”

  众人顿时都是脸色煞白。

  龙伯问:“山田在哪里?”

  温大夫说:“我来的时候听说,他把镇里的孩子都叫去私塾了!”

  李从文大惊失色:“天哪,这是钉了我们的死穴啊!”

  几人立即赶往私塾,可已经太晚了。山田已经把孩子们带进了塾堂,然后招手让秦先生出去。秦先生不明就里,跟着山田来到院子里,把塾堂的门关上,转回身,吓得身体都僵硬了。山田握着手枪阴阴地对着他,问:“告诉我,为什么灭杀齐原小分队?”

  秦先生举手求饶:“山田大佐……”

  山田将手枪抵住了秦先生的脑袋,逼问:“霸下镇都是什么人?说!”

  秦先生脸色灰白,说:“您……您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话音未落,山田忽然抬起枪,擦着秦先生的头皮“砰”地对空开了一枪!秦先生惊叫未止,便被山田按蹲下身去,手枪直抵在头顶。急急奔来的李从文等人正撞见这一情境,都是一惊。

  李从文上前阻止,说:“山田大佐,您这是干什么呀?”

  山田冷然说:“你们都很危险,但孩子们不会,对吗?”

  蹲在地上的秦先生,长长地叹息。

  “龙伯,镇上的孩子都在我手里,这就是一副残局了,我看你怎么解。”山田看向龙伯,脸上是冷笑。

  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十数名日兵顺着私塾两边快步围来,都是荷枪实弹,戴在头上用于蔽伏的草叶圈都还没有卸去!李从文等人被围在当间,脸色煞白。

  副官和准尉押着哇哇大哭的小伍向这边走来,径直到院门边,半拉开门,将小伍一把推了进去;紧接着,准尉用一根铁链,将两个门环缠上。孩子们都被囚禁起来了。

  李从文心下惨然,这回可糟了!这副残局,究竟要如何解?

  山田拿出一张绘就的机关图给副官,说:“所有住宅都要仔细搜查,其内暗巢内龛的机关之法演自于《营造法式》,打不开的话就摧毁,不要漏掉一件枪械。这里所有住户都有地道相通,清点人数后要入内勘察……”

  镇民们纷纷被日兵逮捕,何莜真抱着婴儿,跟何大爷被押出杂货店。路过的准尉看到婴儿,上前便要抢夺,何大爷慌忙阻拦:“别别别……孩子还小……”

  话音未落,何大爷便被一枪托砸在脸上,栽倒。

  准尉和一日兵争抢婴儿,却被何莜真死命撞开,不由大怒,当即拉开了枪栓。

  这时山田带着副官走了上去问:“怎么回事?”

  “孩子需要喂奶,离不开身。”何莜真拼死抱住怀里的孩子,瞪着他回答。

  山田眯着眼睛盯视了何莜真许久,阴险地笑着说:“如果孩子就在身上,想喝奶了却偏就喂不了他,做母亲的会是什么一种心情?”说罢向准尉使了个眼色,准尉立即拿出一条铁链,套在何莜真的颈部,把她拖到晒谷场上。铁链在旗杆上缠绕了两圈后扣锁。何莜真双手分别被铐在双脚腕上,因此只能蹲着;襁褓挂在她胸口,婴儿在里面啼哭,何莜真却没有半点儿呵护的能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镇民们被日兵分路驱赶到晒谷场,看到这副情境,也是怒在心头,不敢出声。日军吆喝着让镇民们都挤在一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交头接耳之声嗡嗡地混杂成一片,听不清楚。李从文、肖岳等人位于人群前排,梅寡妇和梅妈、小伍姥姥在他们后排。人群前,四个日本横枪而立。人群后方左右两侧,已用石块垒砌了两个台子,两名日兵架着机关枪对着人群,晒场的另外三处场边,各有两名日兵持枪守卫。

  龙九紧张地嚷嚷:“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梅寡妇贴紧了他,安慰说:“总能对付过去的,别怕。”

  这时,山田和准尉从一侧走来,看了眼何莜真后,面向人群站定。人群很快停止了说话,一时鸦雀无声。

  山田大声说:“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希望你们为我解答两个问题:一,为什么灭杀齐原小分队,谁都别再说那是游击队干的;二,霸下镇都是什么人?姓共?姓蒋?或是别的……对了,我必须表达一下,能结识你们这些异士我很荣幸,但正因为此,我也会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你们很难对付,但你们的孩子不会,所以请大家务必要如实地为我解开疑问。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你们可以跟我扛,你们扛多久,孩子们就多久没有吃喝,第一个渴死饿死的就是那个婴儿!”说着,他“呼”地指向身后侧方向的何莜真。

  王嫂说:“太君哪!您肯定搞错了……”

  “砰!”顿时有日兵一枪托砸在王嫂的脸上,痛喊声中,日兵还要再砸,老王慌忙窜身去挡他的枪,叫道:“别别别,别打……”

  准尉见状,当即抽出腰刀大吼窜上,一刀向老王的一条胳膊砍去。

  老王带手的一截胳膊断落地上,鲜血狂喷!他捂着断臂痛号着倒在地上,王嫂、李从文、温大夫等人慌忙围了上去,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日兵们要做阻拦,却被山田喝止。温大夫扯下衣襟帮老王裹上断臂,李从文抽下他的裤袋紧缠止血。老王痛苦地哭泣着,在王嫂怀里蜷缩成一团。

  温大夫等人操持完后,在日兵驱赶下归了原位。

  山田大声说:“何必这样呢?何必呢?仅仅就是两个问题而已,非要血流成河不可吗?唉……将心比心,我也明白你们开这个口,必然会爆出个大得惊人的秘密,心理上的确会有障碍,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们一些提示。”

  镇民们不由都看向了山田。

  “我的副官专门查阅了县志,这里原先连个村子都算不上,一共只有四户人家,以打鱼为生。六年前大会战时全都逃走了,而战局稳定之后,一批来自于各地的难民,也就是你们,落脚霸下并驻扎了下来,当时领队的就是人口最多的龙家。维新政府成立之后,各地恢复管理,你们主动向属辖邺县申请定居并登记了户口,资料所记共二十一户。由于周边是重要的水路运输枢纽,为便于管理,霸下破格为镇,州署还专门拨出款项帮助建设。当时,州署下派镇长一人,上任不到两个月,此人娶了梅雨香也就是现在的梅寡妇为妻,但在一年零四个月后,因慢性病亡故。其在任期间,李从文因通晓日文,一直协助公务,故此人病亡之后,李从文便受以任命,接替了镇长一职。”山田带着一丝冷笑扫视人群,“各位,我叙述的还算详尽吧?”

  李从文说:“山田少佐,霸下镇居民定居至今,安分守己,与反日人士从无接触,每期纳捐也都如数上缴从不拖欠,您既然查阅过记录,应该就对此有所了解……”

  山田打断他说:“这些都是假象!刻意营造的假象!因为,你们在以此掩盖着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要再试图辩解了,我很快就会拿出证据的。”

  这时,副官带着几个日兵,推过来两个手推车,手推车上有留声机和一些杂物、两箱弹药、弹夹,还有两个铁桶、一些玻璃药瓶、试管、吸管等物,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还是一件军大衣,那正是翻译官脱在地道里的。

  山田看着推车里的狙击步枪等搜缴物品,直咂舌,“啧啧啧啧……数量不多,但先进程度让我这带兵之人都羡慕不已……”说着,拿起常虎那把铁管,按了下机扣,里面的钢锥弹,赞叹道,“巧妙的构造,常铁匠这把武器,让我想到了1936年新佑哲伍少将被暗杀的无头案……”

  他又拿起铁桶往里看,说:“外壳是铁桶,内壁却是玻璃,我要没判断错的话,这里头装的是强腐蚀性的液体,支那人称其为化尸水,怪不得稻田边上会有被腐蚀了一半身体的蛤蟆,原来齐原小分队被灭杀之后,尸体都被融化成了农肥……温大夫,你医术平平却是一个制毒专家,前任镇长想必是长期服用你暗下的毒药致死,可中医和西医的诊断都是慢性病,手段真是堪称高绝啊。”

  温大夫闷着脸,一言不发。

  此时老王已经昏迷,王嫂抱着他,握着他那只断手轻轻地抽泣着。

  山田拎起那件军大衣,说:“这是在地道中找到的,中尉军衔,是樱谷翻译官。我想,这不是被你们扔在地道里的,没必要留下这么个明显的痕迹,对不对?樱谷翻译官或许是在灭杀过程中偶然地逃进了地道,但却没有逃出升天,依然被杀掉了;地道里有残留的刺激性气味,说明你们是把他熏出来后再下的杀手,地道纵横交错,在里头找一个人很难,这的确是最为快捷的办法。”

  人群中龙九瑟瑟发抖,梅寡妇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山田说:“令人震惊哪,霸下镇竟全都是受过特殊训练之人。李镇长,州署的材料里还记载,原先霸下的那四户居民中,有些人陆续返回来过,但待了一段时间后又都离开了……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请走的?或者,也被你们变成了农肥?”

  秦先生回答:“您言重了,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

  山田说:“不杀平民,嗯,很专业……那好,我已经抛砖引玉,剩下的,就该你们告诉我了,你们,隶属于哪里?为什么灭杀齐原分队?”

  镇民们都是沉默,山田眯着眼睛盯视了他们片刻,笑了笑。

  “我想,我应该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毋庸置疑,你们驻扎霸下镇,必然带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解答我的问题,就是公开你们的任务,这有违职责的确令人纠结……我可以给你们时间,让你们能够认真地去衡量,孩子们的命和你们的嘴,到底该放弃哪一个?只是别让我……哦,不……”山田指向侧后边的何莜真,威胁说,“别让她等太久,婴儿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耗不起……”又回身指老王,“他,也是!”

  说完,山田转身,大步走开,副官随即追上,与他同行,问:“少佐,何必给他们时间?不说就杀,杀到他们开口为止。”

  “这些人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秘密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少。”

  “您是说并非所有人都是秘密的知情者?”

  “顶多只有一两个人,若凑巧杀了知情者,你我将后悔莫及。我们已经按住了他们的死穴,只要管住那些支那小孩,他们就没有抗拒的余地。”

  山田猜得没错,霸下镇居民都是国民党军统局的特工,特工有一条最重要的守则就是:执行任务,但不过问任务。他们接到上峰命令潜伏在霸下镇,任务就是“生活”,而“生活”背后的目的是什么?的确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呢?

  晒谷场上,被绑在旗杆下的何莜真看向了李从文,而李从文却和肖岳交换了个眼神。肖岳的脑海里闪过第一次和李从文见面的情形:国民党军统局,肖岳来到走廊顶端的一间办公室,门敞开着,肖岳进入,有一名身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象。

  肖岳敬礼:“余主任!”余主任转身,示意肖岳关门。

  “肖岳,我下面说的话,你必须一字一句牢牢记住。”听到负责人余主任这么正式的语气,肖岳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余主任说:“大会战期间,有一批故宫藏宝因来不及转移,途径邺县地区时就地掩埋于霸下!为防止哪怕是极低概率的意外情况发生,明天,你和你的协调人,将带领我从军统局各部门抽调的人手,以家庭为单位,伪装成难民前往霸下生活。”

  肖岳略显意外地说:“生活?”

  余主任点头说:“对,你们的任务就是生活,任务没有代号、没有记录、没有期限,任务执行过程中,所有人的真实身份将被抹去,亦不得主动与上峰进行联系,直到……新任务下达。”

  肖岳说:“什么藏宝,需要这样……”余主任打断说:“任选一件,都可换下一座城池!”肖岳不由惊愕得眉头一跳,半天才又开了口:“谁……是我的协调人?”

  余主任冲着里间的门喊:“从文!”随即,里间的门打开,穿着长衫、胡子拉碴的李从文走出来,却踉跄着没有站稳,扒着门框歪倒在地。

  余主任有些尴尬地说:“来前他喝得有点儿多。”

  李从文醉眼看肖岳,笑起来说:“精兵不为杀敌却去守陵,呵呵……荒不荒唐?嗯?”

  “李从文,你必须明白人生的每一个转折都不是偶然……”余主任教训完李从文,对肖岳继续说,“执行任务的所有人中,知道藏宝之机密者唯有你和从文,这足以证明组织对你俩的无比信任,日后的霸下,你俩拥有高于一切的权力。”

  肖岳看李从文,李从文正扒着门框站起身子,他想不到这个醉眼迷离的男子,竟是一个厉害的特工……他有多厉害呢?肖岳收回思绪,看着蹲在人群中的李从文,眼神中疑问:现在大家都暴露了,这样的残局,何解?

  第三章诱杀

  第三章 诱杀

  霸下镇三面环水,江边满地的杂草丛中盛开着点点野花,景色宜人。山田少佐带着副官,匆匆走过来,踏得一地残红。霸下镇的居民已经被控制,山田确定这是一批带有重大任务的、训练有素的危险人群。这次行动已无需保密,他要指挥船立刻接通无线通讯中转战,向师部做出汇报并请求增援。

  可是,通信兵却报告说,无线通讯一直遭受大功率脉冲干扰,无法与中转站联系。通过功率分析,脉冲干扰的覆盖范围约为4.5至5.5公里。

  山田咬牙切齿地骂道:“巴嘎……还有我们未知的军用设备……”他命令副官带人继续进行搜查。命令通信兵驾驶指挥船赶去中转站,将他的口讯电报师部,若中转站也在干扰范围之内,就指挥他们驶离隐蔽地点。

  山田其实早该想到,霸下镇的居民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看似老实巴交的习阿仲,在被抓前打开了干扰设备,五公里内无法进行无线通讯,这为霸下镇居民争取了宝贵的反击时间。他们要如何行动呢?

  此时,他们被日军重机枪押着,困在晒谷场上,似乎都已被太阳暴晒得没了力气,老王伤处的血已凝固,却依旧昏迷不醒;抱着他的王嫂紧握着他的那只断臂发着呆;肖岳抽了抽鼻子,挪开些身子贴近另侧的月红;李从文垂下眼帘,似乎心事重重。

  肖岳贴着月红开始轻声传达指令,月红隐藏在他身后的手,握着块石子轻轻敲击地面做同步密码传达,离二人比较近的人都在屏息凝听:李从文将与何莜真一同突围,突围后的行动是,何莜真追杀传讯兵,李从文寻找游击队前来援救。月红传达完指令后,将石子从身后悄悄传给梅寡妇,梅寡妇握着石子敲打地面,开始向更远些的人做密码传达。

  到了开饭时间,有两个日兵拎着木桶来到晒谷场,一个木桶里是玉米和芋头,另一木桶里摞放着扣盖的铁质军用饭盒。镇民们吃着手里的食物,有的是两个芋头,有的是根玉米。负责监守的日兵也开始按监守位依次进食。

  在月红跟前监守的两名日兵握着饭盒向一方走开,月红看到他们走远了些,忽然窜起身子向何莜真跑去。

  另外两个监守日兵呵斥:“你干什么?”“站住!”

  月红奔到何莜真身前,将手里的一个芋头迅速塞进何莜真嘴里,何莜真饿急了似的大咬了两口,没来得及咀嚼几下,追来的日兵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嘴里的土豆块便粘着血掉了出来。胸前襁褓里的婴儿顿时大哭起来。

  月红大喊:“为什么不给她食物?她有孩子,有孩子……”

  日兵拽着月红的胳膊,把她拖回了人群。边上的日兵随即便举枪托要砸月红,肖岳慌忙举着双手拦到月红身前,说:“不敢了,不敢了,绝没下回!”

  那日兵吐了口唾沫,收起了枪。

  何莜真趁无人注意,悄悄地偏过些脸,从嘴里吐出一个小发卡,落到铐在右脚腕的右手心里,随后手指勾着发卡,插进了铐眼里。婴儿的啼哭声中,一个机枪位的日兵开始进食,另一边机枪位的日兵依旧监守。何莜真好像蹲累了变换姿势,双腿并到了一起,悄悄将发卡从右手传递到铐在左脚腕的左手,随后又分开双腿。

  这时,在晒谷场另端的两名日兵,将空饭盒就地放下,然后返回。经过何莜真身边时,其中一个继续走,另一个好像看到了什么,停下了脚。

  何莜真正看着他,见他注意了自己后,又看看自己的胸部,再看他,似乎在祈求日兵让她喂啼哭的孩子。

  那日兵走近何莜真,解开了她胸前的衣扣,随后将手移到襁褓上。看着何莜真露出感激的神情,他却忽地淫笑着将手从襁褓上移开,伸进了何莜真的衣襟。

  忽然,他面色一僵,瞪大着眼睛往身下看,只见何莜真本应铐住的右手竟紧紧地抓着他的裆部!还来不及反应,何莜真的右手便猛地一拽,他裆下顿时血红一片,痛号着瘫倒、满地打滚!与此同时,何莜真蹿起身子,腾出也已解铐的左手,开始用发卡去开脖子上的铐锁。

  人群前监守的三名日兵大叫着向何莜真奔去,这时,李从文忽然蹿出,猛夺下其中一名日兵的枪并将他一枪托砸倒,随后一边冲其余两名日兵开枪一边向何莜真奔去。在日兵躲避的迟延中,何莜真已打开脖子上的锁铐,跟着随即近身的李从文向一端狂奔!机关枪子弹跟在他们脚后掀起连串的土屑,晒谷场另几侧的监守日兵也狂喊着向他们追去……

  李从文拎着枪和何莜真在婴儿的啼哭声中,一路狂奔拐进了铁匠铺。在铁匠铺里,他们解决了一个日兵,穿过后门又朝北门狂奔。李从文在奔行中一边举起枪一边喊:“你卸刺刀我打鸟!”

  同样奔行着的何莜真伸手抓向枪头!几乎在瞬间就卸去刺刀,分开的枪头紧接着便对准了镇北门右侧的日兵;李从文瞬间扣动了扳机,几乎同时,何莜真手中刺刀飞出。

  镇北门右侧日兵中弹倒下,随即,左侧日兵被飞来的刺刀插中胸口。左侧日兵从墙头栽落时,何莜真已经奔到,飞速拔出他胸口的刺刀奔出镇门。李从文进跟着奔出镇门,却见副官、准尉两组日兵已然只有几步之遥,当即转身拉合上木门,将步枪横穿进两个门环,闩住了木门。

  李从文刚要跟着跑,却见木门在砸撞之声中快支撑不住,当即倒转身来,拿后背死死抵住,并冲着已跑出几十米远,正转身看这里的何莜真大喊:“别管我,跑!”何莜真愣了一愣,转身向后山狂奔。

  日兵们在镇门里对着木门又砸又撞,李从文在外面死死地抵在门上。

  准尉举起手枪就要对着木门射击,副官大喊:“对下半身开枪!”准尉下调枪口,和几个日兵对着木门射击;子弹纷纷射穿木门,擦着李从文的身体,在地上掀起阵阵土屑。不久,他便被一颗子弹射中右大腿,栽倒。

  木门随即被撞开,副官、准尉等日兵们涌入,围着地上的李从文用枪托猛砸。李从文痛苦地抱头翻滚着,副官夺过一把长枪,对着他的右大腿的弹伤处一刺刀扎入,李从文痛苦地号叫起来。

  此时晒谷场上的镇民们依然静默。龙九浑身哆嗦着猜测着:有希望、有希望、有希望……梅寡妇耳语安慰:“共产党自诩人民利益高于一切,游击队遇到从文后,就会火速赶来救援的,放心吧。”

  肖岳很镇定,他知道鬼子暂时还不甘心杀人,有机会的,从文对游击队的行踪了如指掌,会很快找到他们……

  “扑通!”李从文被重重扔在晒谷场的地上,众人心底的希望被瞬间毁了。

  山田对着人群咆哮:“不要考验我的涵养!谁也不要考验我的涵养!对我来说,霸下镇不留一个活人,绝不是个坏结果!”

  山田狠毒地扫视了一下人群,大步走到月红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问:“是你做的手脚,你做的手脚对不对?”

  不等月红回应,山田一把将她揪了出来,吼叫:“你这条母狗……”顿时便有日兵将月红拖到旗杆下,用铁链拴住她的身子,月红喊叫着挣扎,却挣扎不过,被日兵反剪了胳膊,不自主地压低了上身,抬高了臀部。

  准尉一个耳光抽在她脸上,随即绕到她身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月红惊恐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面对此境肖岳恐惧异常,正无措间,常虎忽然高举双手窜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到山田面前,大叫:“你放开她,我交代!我交代,我都交代!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人群都是惊愕,一时鸦雀无声。

  肖岳半天才回过味来,大骂:“常虎……常虎我日你姥姥!”

  常虎回身指着肖岳大吼:“你不稀罕月红也得稀罕小北吧,他还关屋里饿着哪!”

  肖岳怒吼:“你他妈这是叛敌!”

  温大夫忽然平静地说:“闭嘴吧肖岳!都到这个地步了,抗拒还有什么意义?”

  李从文惊喊:“温大夫……”

  温大夫高声打断他,激动地说:“蝼蚁尚且贪生!蝼蚁尚且贪生,我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李从文喊:“你以为出卖组织就能换命吗?一样啊!”

  常虎“呼”地转向山田,问道:“山田少佐!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价值并非只在霸下镇,够换那些孩子的命吗?”

  山田冷笑说:“我早就说过,孩子们是无辜的!”

  梅寡妇低声说:“孩子们要知道是这么活下来的,永远都抬不起头!”

  常虎大声说:“我们都是假的!”

  山田眯起眼来,问:“什么?”

  常虎提高了声音:“都是假的!霸下镇除了孩子,都不是平民,都是国民政府军委调查统计局的人!”

  肖岳咆哮:“常虎……”

  常虎“呼”地转身对向人群,大声说:“我,还有我的伙计、老王和王嫂,隶属,军事情报处军运科;李从文,军事情报处国际科;龙家九人,参谋科,其中龙九为学员;跑掉的何莜真,其父女俩同属司法处审讯科;肖岳、沈月红及酒坊两名伙计,党政情报处侦防科;孙大疤夫妇、甘银财家六人,党政情报处党政科;温大夫、梅寡妇母女、小伍姥姥、黄友明家三人、田山北母子、洪万山四兄弟、刘铭才兄弟、徐金武夫妇,行动处;秦先生、徐水根家四人、张玉梅三姐妹、王文杰夫妇,总务处;习阿仲家三人,电讯处。”

  常虎叙述过程中,山田一一扫视相应的人,目光越来越犀利,问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常虎答:“在霸下生活。”

  山田皱眉道:“什么?”

  常虎说:“我们的任务就是‘生活’。为了什么,不知道,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山田又问:“那齐原分队又触犯了什么,被施以灭杀,难道是影响了你们的生活?”

  常虎答:“长官下令,我们就执行,您应该明白,实施行动而不过问行动,这是特工的基本原则。”

  山田接着问:“谁?是你们的长官。”

  常虎答:“肖岳。李从文为其协调人。”

  月红忽然挣着锁链大叫:“别让他俩咬衣领子!”

  山田当即惊喝:“按住他们!”

  蜷在地上的李从文已低头咬向衣领,三个日兵当即将他的脑袋死死掰住!与此同时,肖岳被两个日兵拽出人群,还来不及咬衣领便被一枪托拍歪了脸。

  山田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日兵走来,交给他两颗小药丸。

  第三章诱杀(2)

  “氰化钾……”山田看向被日兵们按着的肖岳、李从文,冷笑着说,“你们想自杀?那就说明,你们两个是知情人。”

  李从文恨恨地说:“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温大夫又悠然开口:“得不到口供就主动分析!”

  肖岳愕然地看向温大夫,温大夫却昂起了头,说:“山田少佐,我们不知道任务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恪守纪律从不去做揣测,但只要花心思分析,得到答案不见得会很难!”

  常虎立即附和:“我也可以打包票!所以,请山田少佐能对我女人尊重一些。”

  山田挥手示意了一下,准尉解开月红身上的铁链。

  肖岳咬牙切齿地骂:“王八蛋,我真该宰了你!”

  被卸去铁链的月红赤红着眼喊:“肖岳你给我听着!我不是你女人!以前不是,什么时候都不是……”

  李从文长叹一声,内心五味杂陈,思潮,果然是思潮出了大问题,这些人不再是坚强的特工,这么容易就向敌人屈服了。他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只一会儿,也许何莜真就能想办法救大家了。

  山田也对何莜真的出逃耿耿于怀,不过转念一想,一个带着婴儿的女人能做什么呢?既然已经撕开了口子,就不怕揭不开幕后的秘密。

  带着婴儿的女人逃走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喂孩子。何莜真喂饱了孩子,把孩子背在身后,抄近路奔向后山,不多时便见一匹马拴在树干上“噗噜噜……”地打着响鼻。在马匹不远处有两个男子正端着一口盛有水和生米的铁锅架在卵石垒砌的火灶上,边上篝火上烤着一只山鸡;附近,四个男子散坐着休息,三个擦拭枪支,一个靠着树在吹口琴。树后两辆推车边,一腰间别着短枪的女子整理了下车上的粮食、灯油、枪械等物品后,向篝火这边走来。

  经过擦枪的胖青年时,胖青年笑着说:“今儿算是打牙祭了吧?”

  女子笑着胡噜了下胖青年的脑袋:“你就知道吃!”靠树的胡子放下口琴:“他还知道给赵村的花妞打洗脚水呢。”这话引起众人的一阵哄笑。

  何莜真知道这些人是銮山游击队的队员,找游击队本来是李从文的任务,如今只好由自己来完成,不及多想,她背着襁褓从山坡的蒿草丛中快速蹿到马前,一把解下缰绳垮上马,穿过人群奔出。

  女子等人大惊闪避,举起枪械喊:“干什么的?”“站住!”“给我站住!”……

  已奔出几丈外的何莜真勒马转身,扔出一钱袋,“哗啦”落在女子等人前方。

  何莜真向女子等人抱拳:“銮山游击队江红缨,借马匹一用,多谢!”说完,策马而去。这边的众人一时间傻了眼。

  胖青年显然没回过味来地对女子:“红缨姐,她说她是你?”江红缨一言不发地走到钱袋跟前,捡起钱袋,打开,“哗啦啦”地倒出一堆石子和一个折叠的白布。

  胖青年说:“合着钱袋里就一堆石子啊!”江红缨却没搭腔,捡起白布打开,是内衣撕去的一角,上面用血写着:邺县日军中队只剩四人留守,当尽除去,机不可失。

  胖青年说:“这太奇怪了红缨姐,不会有诈吧?”

  江红缨想了想说:“是否有诈,探上一探就知道了。”说罢,带着队员直奔邺县……江红缨带着游击队员邺县杀敌不提,单说背着襁褓的何莜真骑着马拐出了贴着山壁的弯道,一路飞奔……她要到哪儿去?自然是阻拦通讯船,脉冲干扰早晚会被山田解除,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和师部联系上,不然日军的大部队赶到,霸下镇绝对不会剩下一个活人。何莜真打马飞奔,心里着急,过了这半天,通信兵说不定已经上了中转站货轮,一定要赶上。

  何莜真赶到江边,眼睛搭着了货船的影子,只见通信兵刚刚上了货船中转站。正和日兵讲话:“山田少佐口讯,霸下镇居民是一批带有重要任务的危险人群,立刻将此情况通报师部并请求增援!”

  日兵回答:“通讯设备受到大功率脉冲干扰。”

  通信兵命令:“脉冲中心在霸下镇,这里也受到干扰,说明其覆盖范围大于五公里……我们需要驶离隐蔽点,直到突破干扰区域。”

  日兵立正说:“哈依!”

  忽然,一个日兵被飞来的一把刺刀直插进后心,栽落水中!另外两个日兵大惊卸枪,只见何莜真正从江岸的芦苇丛中飞速扑来!他们慌忙开枪,何莜真以S形路线躲避着子弹,向货船疾速扑来。

  通信兵惊喊:“我开船!你掩护!”

  通信兵边喊边跳上小火轮,向驾驶舱奔去,一名日兵也跟上,以船舱为掩体向正要从货船船尾往上攀爬的何莜真射击!何莜真掩身躲避子弹,随后,借日兵换子弹的空隙翻上货船。却在这时,小火轮“轰隆”开动,猛地拖拽出货船,何莜真顿时踉跄,还没扶稳舱壁,便见日兵朝这里开枪,躲闪间一个不稳栽下船去!

  何莜真从水里冒出头来,紧张地摸背后,背后却是空空,再看,裹着嘴里塞着奶嘴的婴儿的襁褓竟挂在货船船尾的挂钩上,正随船一起快速地开离江边!

  何莜真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立即探手往身边一抓,从水中抄出一根绳尾;顺着绳子看去,绳子另端连在已被小火轮拖出几丈外的货船尾部甲板,并正随着货船继续开远而绷紧。随即,何莜真的身子被绳子猛地带出……

  通信兵开着船,一个日兵推开舱门进来,将手里的步枪架在门侧枪架上的另一支步枪旁边,得意地说:“那个女人落水后再无状况,可能已被我击中。”

  通信兵心有余悸地说:“只要甩脱她就好,一旦驶离脉冲干扰的覆盖区域,我们就能向师部电传少佐的口讯了,你下去货船,调试通讯设备。”

  这时,舱门响动,二人循声转身,猛见背着婴儿的何莜真推开舱门踏了进来!

  日兵大惊向枪架扑去!与此同时,何莜真率先到枪架边,猛地勾脚挑起一杆长枪,长枪飞出,刺刀瞬间洞穿了日兵的脖子。看着同伴儿倒下,通信兵吓得状若筛糠。

  何莜真把在枪架起来,冷冷地说:“按我说的步骤做,一、停船;二、把货船里的通讯设备搬来这里;三、调转船头,去霸下镇。”

  通信兵不敢怠慢,戴上耳机,举起话筒说:“传讯兵通话,与中转站会合后,我方即遭袭击,损亡一人,因不明敌我状况,我方紧急撤离,现机船与中转站货船正在返回霸下!”

  而此时,日已偏西。霸下镇很快就隐没在夜色中,黑暗中有凶潮暗涌……

  在私塾里,小伍哭丧着脸扒着窗沿看着外面,月色下,外面的院子空无一人,院门紧闭。他无奈地回头,见小北和傻丫站在面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两人身后,其他孩子也都围在课桌边在巴巴地看自己。

  小北说:“小伍哥哥,日本伯伯为啥不让我们出去啊?”

  傻丫几乎同时嚷起来:“我饿……”

  小伍不耐烦地说:“废话!我早就饿了!”

  小北怯怯地看小伍,后面的孩子们有的像是要哭,小伍便有些歉疚了,说:“干……干吗呀……害怕啦?屁孩子你们……我可不害怕,是吧?我为啥不害怕知道吗?知……知道吗?”

  孩子们懵懵懂懂地看着小伍。

  小伍摆了摆手,说:“算算算……算了!我就告诉你们吧,我来这里之前啊,看到那个日本伯伯买了好多好多糖果和点心……哪,这是我后来偷听到的啊,日本伯伯是故意把我们关在这里,故意不理我们,这都是假装的,他跟你们爹妈都商量好了,要跟你们玩个游戏,看你们谁最不胆小,谁最不怕饿,到时候他会不打招呼就进来,谁没哭没闹,就奖励谁糖果和点心,懂了吗?”

  小北当即转身跑回座位边,孩子们也迅速散回各自座位。

  傻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依旧嚷嚷:“我饿。”

  小伍搂着傻丫走到课桌边,说:“那就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他把傻丫按到座位上,然后走到讲台前,继续说:“我还给你们讲那故事,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故事呀?从前有座山……”

  “砰”,傻丫的脑袋垂倒在桌上,睡着了……

  小伍讲着讲着,眼泪就要流下来。他外表虽然像个小孩子,可实际上已经二十八岁了,他知道这个“游戏”有多残酷,注定要有人血肉纷飞、横尸当场……不管怎么说,孩子们现在安全,他和他们一样渴望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肖岳家被日兵临时征作刑房。在昏亮的油灯下,几个日兵用枪托猛砸被穿过横梁的绳子与李从文同捆在梁柱两边的肖岳。肖岳大口大口吐出着血,沾染在光着的身子上,随着汗水流淌。

  副官揪起肖岳的头发,狠狠地说:“你说不说……”

  肖岳大骂:“孙子哎……就他妈这点手段也想……也想逼供,嗯?姥姥!”

  副官狠狠地命令日兵:“再给我打!”

  隔着梁柱背对着肖岳的李从文大喊:“接着打!打死我们就一了百了!”

  副官当即抬手阻止住日兵们,随后绕来李从文面前,阴狠地审视着他。

  李从文冷笑,说:“怎么不接着打了?没听他嫌分量不够吗?”

  肖岳怒骂起来:“干你个囊……没打你身上是吧……”

  副官盯视李从文,说:“我不明白,那么多人反叛,你们还抵抗什么?还有意义吗?”

  李从文不屑地说:“就算无谓也不能甘于下流,这种精神含义复杂,你们小鬼子那点智商,哪弄得明白哪。”

  副官忽然狠狠地抓住了李从文大腿上的枪伤处,李从文疼得大声惨叫。

  肖岳吐着血嘎嘎地笑,说:“没见过……这么嘴欠的……”

  副官带着人折腾了肖岳和李从文大半夜,一无所获,只得寄希望于山田那边。山田把常虎等人带到镇公所,从齐原分队失踪的案子问起:“灭杀齐原小分队,前后居然不过十分钟,真是令人咋舌。”

  “经过就是这样,灭杀之后,我们又制造假象,让齐原小分队看上去是遭遇了游击队的围袭。整个行动,我、月红、李从文、肖岳、何莜真、梅寡妇母女是核心执行人;温大夫等人负责灭尸;老王和王嫂、刘铭才兄弟负责制造假象。而樱谷翻译官,是你来霸下镇之后才被我们发现的,追杀的过程,相当惊险。”常虎很配合,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天在土地庙,你不是和肖岳打架,而是在跟他一起击杀樱谷?”

  “还有龙九。”

  “是谁?负责所有行动的布局。”

  “龙家父子。”常虎供出了行动布局者,遂被带了下去。龙伯、龙父被带了上来。他们坦承自己正是布局者。

  山田轻轻地敲了几下桌子,抬起脸来,说:“通过常虎的口供可知,是齐原准尉触碰到了你们的秘密,因而连累了整个齐原小分队在次日清晨被你们尽数灭杀。整个过程,是由你俩布的局,所以你俩比别人知道得更多。”

  龙伯说:“如果常虎告诉你,樱谷翻译官是与小分队一起被灭杀的,那就是撒谎。”

  龙父说:“细节上玩猫腻就是找死,常虎没这么愚蠢,所以,山田少佐也没必要用篡改供词的方式来做试探。”

  山田说:“很好,这确保了口供的真实性。你俩……真的是兄弟?”

  龙父说:“霸下镇所有的亲眷关系都是假的,当然,孩子除外。”

  山田说:“但我知道你俩都曾就学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以你俩的年纪来看,应该是第31到35期之间,教官是香稚兼安。”

  龙伯惊愕地看山田,说:“你这分析……仅是凭借那局残棋?”

  山田摇头说:“不,是你俩的战术布局,我熟悉香稚兼安的一切,因为他是我义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龙父绝望地闭了闭眼,心里明白自己除了招供外已经没得选择,长叹了口气,说:“……导致齐原小分队被灭杀的,是一枚来路不明的玉扳指。”

  第三章诱杀(3)

  镇公署堂上的灯忽明忽暗,秘密的口子也被山田越撕越大,待温大夫来到堂前时,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就交代了:“那枚玉扳指,是老王的女儿傻丫在后山脚下玩耍时捡到的,齐原准尉确定那是皇室宫藏,所以决定于次日进行勘察,于是当晚,大家接到了绝杀令。”

  山田心头一跳,问:“这就是,导致齐原小分队被灭杀的原因?”

  温大夫点了点头,说:“这也足以显示,我们被赋予所谓‘生活’的任务,其真实意义是守陵。霸下镇,有未被公开的皇家陵墓!”

  山田听了温大夫的话,内心波涛汹涌,皇家宝藏该有多大的价值?一定要找到这些宝藏。他的双眼露出贪婪的光芒,命令准尉把常虎、龙父、龙伯等人都带到堂下。

  山田先问常虎:“当时你告诉齐原准尉,霸下镇在历史上曾有女人进宫当过妃子?”

  常虎说:“我那是纯属瞎掰。”

  山田又问:“那你又怎敢肯定,未被公开的皇室陵墓就在后山?”

  常虎想当然地说:“大型陵墓一般都留有通外的气口,物理意义是能让里面灯火长明,从玄学上说是灵魂需要经此升天。傻丫捡到玉扳指的时候,正值连日大雨,所以我判断,那枚玉扳指是地下水上涨灌入墓穴之后,被冲出来的。”

  温大夫附和说:“合乎逻辑,老王的傻闺女是在后山脚捡到的玉扳指,可以借此推断,陵墓位于后山。”

  龙伯若有所思地说:“山田少佐,如果综合上一些情况,我倒觉得那枚玉扳指……与其说是从陵墓里被冲出来的,不如说陵墓在人为转移的时候,不经意地掉落在某个地方,然后才被雨水冲到山脚。”

  山田问:“此话怎讲?”

  常虎说:“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情况,前任白镇长死后的三年间,肖岳和李从文几乎每天深夜都会往返于后山。李从文我不知道,但月红告诉过我,肖岳每次出去都会背上药篓,说是采摘凌晨时分的药草入酒……真是这样吗?”

  龙父点头说:“没错,小伍曾经告诉过我这么个情况,有一次他半夜里闹肚子,正看见李从文和肖岳在往酒坊走,两人都背着药篓,李从文还推着推车,药篓和推车上都盖着油布,我想,里面不见得都是入酒的药草。”

  常虎若有所思地说:“假设他们是在秘密转移陵墓中的器物,那么玉扳指这种小东西不慎掉落,其概率应该大过被雨水冲出陵墓的气孔。”

  山田狐疑地看着这几个镇民,发现不知何时起,一场讯问已经变成了分析讨论会,脱口问道:“你们觉得宝物到底藏在哪里?”

  常虎说:“修挖地道的时候,我们在酒坊底下造过一间密室,面积与酒坊等大,由酒坊的中线往东延展。而就在今年春节前夕,密室的门已被黏土给封砌上了。”

  龙父说:“肖岳曾有叮嘱,任何人不得进入密室;我们可以做这样的推测,他有非常秘密的东西要转移进密室,而春节前,转移工作结束,所以彻底封门。”

  龙伯说:“密室与酒坊等大,可以堆放一座大型陵墓的陪葬器物;若白镇长死后三年间,肖岳和李从文都在秘密转移这些器物,以两人每年两百天、每天三小时的有效时间来算,应该可以完成转移工作。”

  温大夫说:“所以,我们不用去后山勘察,而应该进入地道打开那间密室,哼哼……所有的宝贝在那儿呢!”

  山田眯着眼睛端详温大夫,说:“我……真得很好奇,你给前任白镇长下的是哪种慢性毒药,能让他身亡之后,西医中医全都验不出来。”

  温大夫说:“其实不是毒药,白镇长有一怪癖,好食虾头,梅寡妇每天都给他做虾,也会在他饭里拌上一定剂量的维他命。”

  山田说:“哦……虾头含有较多的砷,而维他命与之相配,等于就是催化剂,高明,的确很高明!”

  说完,山田转身向后门匆匆走去,并吩咐准尉:“带上他们,跟我进地道勘察!”

  山田、准尉和八名日兵押着常虎、沈月红、温大夫、龙伯、龙父进了酒坊的大门,快步向场院里面走去,八名日兵中有五名身背铁锹铁镐。声音惊动了肖岳家二楼刑坊里的肖岳和李从文。而此时,他们背对背吊捆在肖家二楼的梁柱上,遍体鳞伤,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李从文偏转脸低声地问肖岳:“哎……你行不行?”

  肖岳哀叫:“干他常虎个囊,这通打,把我屁股上的棍伤又给激出来了。”

  “这话说得有学问,被自己人打才是最疼的。”

  “少来,我那顿板子是你下的令,我就该……不行,还得干常虎那囊。”

  “你张嘴就干这个干那个,偏偏不干自己老婆,难怪她跟常虎跑咯。”

  “滚蛋……哎,你那伤怎么样?”

  “真他母亲的疼啊……小鬼子这回高兴了,亲日派又多了几个追随者。”

  “温大夫那话不是虚的,他们真能把事情分析出来。”

  “还用你说?谁都能知道,一切都是那个玉扳指引发的。”

  “齐原准尉认出那枚玉扳指是宫藏,他们或许会以此推测,霸下镇藏有未被公开的皇室陵墓。”

  “陵墓和故宫藏宝,导致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没错,鬼子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得到这些东西。”

  “他们会以傻丫为依据,先把目光放到后山,然后追丝逐迹,把焦距慢慢调整清晰,直到确定出藏宝的具体所在位置。”

  “一点儿都不奇怪,这方面他们都是高手。”

  “常虎他们很清楚,特种工作绝不会沿顺直线逻辑,所以把目光投放到第一目标之后,会综合各种情况进行证实或者证伪。”

  “做得更多的是证伪,他们很快就会否定后山,把焦点调整到更加准确的区域……肖岳,酒坊底下那间密室,随即就会被他们掀上台面的。”

  “事到如今,这个结果反倒最为理想,密室大门一旦被强行开封,就会触动机关引爆门后的炸药,地道将因此坍塌,埋葬掉里面的所有人。”

  “我也是这么判断的,山田一定会跟常虎他们进地道,只要带队的一完蛋,剩下的,就好对付了。”

  肖岳和李从文两人像腊肉一样被吊在梁上,却对外面的形势分析得非常准确,当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山田会上当吗?

  在酒坊的场院里,山田和肖岳、李从文预料的没错,寻宝心切,边走边部署:“到场人员分为两组,第一组三人,负责在地道口外值守;第二组押上他们跟我进入地道、拆封密室大门,一旦确定陵墓藏宝囤于其内,我将迅速前往师部汇报情况,增派人手前来启运!”

  众人在酒缸间穿行,随即来到一处,此处的酒缸已被移动,下面的地道口暴露着,这就是当初翻译官钻进去的地道口。众人站住脚后,准尉做了个手势,有三个日兵当即跑开些距离,各自站位,一个面冲地道口,两个背对地道口。随后,三名日兵横枪对向常虎等人,两名日兵便要下地道口。

  正在这时,山田忽然抬手喊:“等一等!”他若有所思地转向常虎等人,说:“常虎,若地道里……还有我方未曾发现的机关,那可就是中计了。”

  龙伯说:“地道是我设计的,没有机关。”

  山田说:“可肖岳和李从文砌封密室大门的时候,难保不在里面做手脚。”

  常虎说:“我们都在你左右,要中招就一起中,是这个理不?”

  山田说:“那又何必呢?呵呵……我改主意了,没错,对于我来说,事情并没有急迫到这个程度,我完全可以等增援部队集结之后再开启密室,即使藏宝不在密室,也能够从容地进行勘察。”

  常虎说:“也对,届时配备上探测仪器,就可以确定密室里是否设有炸弹之类的东西,这样会更加安全。”

  山田命令准尉:“分出一半人员,跟我把他们几个,还有肖岳、李从文都带去师部,另一半人员,将霸下镇其余人等活埋之后,就地留守。”

  月红大声说:“让我带走孩子。”

  山田讥笑着看月红,说:“活埋的,包括所有孩子。”

  月红顿时疯了,大叫:“Fucking bitch……”

  月红狂叫着扑向山田,错不妨被准尉就势抡翻在地,紧跟着一脚踢在脸上、狂喷着鼻血栽倒!常虎等人慌忙涌去拖扶月红,却被几个日兵举枪抵住了脑袋。

  常虎怒吼:“山田,你出尔反尔!”

  山田微笑说:“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本就没有什么条件可谈。”他接着命人把肖岳和李从文两人也一并带到镇公署,等清晨船到后,与常虎等人一并押往师部!

  山田等人回到镇公署。一直负责搜索干扰源的副官,匆匆穿过小院到办公堂后门,向山田报告:“少佐!机船及通讯中转货船天亮即将返回,抵达霸下渡口!”

  山田说:“通讯恢复了?”

  副官点头说:“是的,是一个叫作习阿仲的镇民搞的鬼,脉冲干扰的仪器,就藏在他家的留声机里,不过他还算配合,很快就恢复了通讯。”

  山田问:“跟师部联系上了吗?”

  副官说:“传讯兵通话,与中转站会合后,我方即遭袭击,损亡一人,因不明敌我状况,我方紧急撤离,现机船与中转站货船正在返回霸下。”

  山田眉头一皱,问:“袭击者是什么人?”

  副官说:“目击到的是一名女子,是否还有其他胁从,因事发突然,无法判断。”

  山田恼恨地说:“一定是那个逃走的支那女人,没想到她带着孩子,还能袭击通讯船。”

  副官为难地说:“是的,我们无法通过中转站联络师部,所以机船只得返回。”

  山田说:“回来也好,我们不会在这里花太长时间了……你我即刻出发!”说完,与副官一同出了临街的门,来到街上。

  街上,肖岳、李从文等人都靠墙蹲着,被反捆的双手都紧拴在缠着脖子的绳索上,以至于脑袋被迫有些后仰。这种捆绑显然是无法挣脱的。准尉和八名日兵举着枪对着他们,严加看守。

  山田扫视了肖岳等人一眼:“船已抵岸,跟我带他们去渡口,古元准尉,你带二队留守,先活埋掉成年人,一定要捆绑严实,不得有半点儿疏忽,然后……”他狞笑地对月红,“就是那些孩子!”

  “你不得好死你……”月红大骂着蹿起身子,却当即被两个日兵死死按住,她大声咒骂着,却是挣扎无力。

  天一放亮,日军的屠杀行动就开始了。晒谷场上,朱铁四被准尉拎出人群,反剪起双手按着,边上一日兵给他套上绳子捆绑,按照山田的指令,在活埋前,要把镇民们都反手捆绑好。人群后,两个机枪位的日兵虎视眈眈。龙九一看这架势,知道事儿不好,低声抽泣着对梅寡妇说:“我死没关系,可我不想你死。”梅寡妇拿脑袋摩挲着龙九的脸,轻声说:“埋在一起也是缘分,挺好的……挺好的……”

  准尉将捆绑好的甘银财扔回人群,随后来到昏迷的老王和王嫂身边;握着断手的王嫂恐惧地看着他,本能地抱紧了昏迷的老王。准尉见这两人一个血淋淋地昏迷着,一个是受到了惊吓的妇人,顿了顿,从老王和王嫂面前走过,拽出最后一个没被捆绑的……

  众人被捆绑完毕,被准尉和三个日兵押出镇北门。不远处,有两个日兵站在已挖好的大坑边,一日兵架着机枪在几米外临时垒砌的卵石台边,看见此境,王嫂顿时绝望地痛哭了起来!

  准尉喊:“两个一列排好!依次往坑里跳!”

  王嫂嘶声号哭。

  准尉一把将王嫂揪出队列,吼道:“害怕吗?我让你们第一个下去!”

  梅寡妇挡上前来,大叫:“你放开她!没人性的小鬼子!让我先下去!”

  梅妈大声说:“咱们先进去,把她和老王顶咱背上!”

  何大爷咆哮:“在上头的早投胎!不管信不信都得这么干!”

  顿时,梅寡妇等人不顾日兵的阻拦纷纷上来,拥挤成一团、用后背将背着老王的王嫂拱进中间:“我们先下去”“我们先下”……

  有日兵见阻挡不住,“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

  第三章诱杀(4)

  准尉却抬手止住说:“随便他们吧,反正都是个死……愚蠢的支那人。”

  在江边渡口,五个日兵押着捆绑着的肖岳、李从文、常虎、月红、温大夫、龙父、龙伯,山田、副官和两个抬着担架的日兵在后,担架上是裆下一片血渍的日兵。

  山田边走边说:“数十名特工安排在这里守陵,其内宝藏的价值必定超乎你我想象,若得以成功开掘,就是大日本帝国永恒的财富!”

  副官附和说:“多亏山田少佐明察秋毫,才挖掘出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

  山田说:“天皇鉴佑,我们这一功勋,将永垂青史。”

  忽然,月红奔前几步走到肖岳身边,大嚷:“肖岳!你跟他们说,你告诉他们所有秘密,让他们放过孩子,放过孩子……”

  两个日兵将月红拖开,月红哇哇痛哭。

  李从文无奈地说:“来不及了月红,到这地步我俩说与不说,能影响的也就是点儿时间了。”

  常虎喊:“老子欠你的肖岳,下辈子给你做狗!”

  说话间众人近到渡口,只见夜色中,小火轮拖拽着货船停在岸边,通信兵站在船头,一名日兵位于舱顶的机枪位。山田和副官超过众人到队伍前端,船头的通信兵立正敬礼,山田回礼。山田随后看向船舱顶机枪位的日兵,日兵却一动不动没有敬礼。

  山田不由眉头一跳。忽然,山田掏出手枪疾退开来,并惊喊:“那是个死人!快撤!”这时,日兵的身子软软栽下船舱顶,其身后竟是何莜真!与此同时,肖岳、李从文等人迅速卧倒,何莜真扳过机枪,射倒正想逃下船头的通信兵,随后对着散逃的山田、副官和日兵们狂扫,当即撂倒几名日兵。

  机枪声中,肖岳滚到一个日兵的尸体边上,背身借他枪上的刺刀尖割断捆绑双手的绳子,这时副官正连滚带爬窜来,肖岳就手抄起刺刀扎进了他胸口。另一边日兵尸体前,李从文也借其枪上的刺刀割断捆绑的绳子,随后卸下刺刀;船舱顶部,何莜真架着机枪狂扫;歪斜在地的担架上,其中一名日兵看着身边自己人、敌人的腿脚交错窜跑,机枪子弹掀起串串土屑,吓得哇哇号哭……

  横枪守在坑边的准尉等日兵们难辨状况,听着远处的枪声。此时梅寡妇、梅妈、龙九、何大爷已在坑内,其余的还在坑边,也都辨析着枪声。

  一日兵对边上的准尉说:“不像是处决,有情况。”准尉当即掏出手枪大喊:“前方需要支持,杀掉他们!”卵石台的日兵顿时将机枪对向人群,此时,梅妈忽然挣断开捆绑的绳子,抄起坑边的一个铁镐向他飞抡出去,正中其头部!几乎同时,所有被捆绑的人也都挣断开绳子!日兵们见此情境,惊愕地都有些呆了,还不及反应,便被人群纷涌扑倒!

  走火的枪声、击打声和惨叫声中,王嫂争抢准尉的手枪,不久却被掀翻,但仍死死钳握着对方的手腕;这时,昏迷的老王竟忽地睁眼,一把抓住准尉的脚腕!准尉惊看老王,老王断臂的袖中忽然伸出只手,一把抽出他的腰刀猛力挥去;惨叫声中,准尉的右臂被砍断,王嫂随即从断臂手中接下手枪,打爆了他的头!

  准尉倒下,王嫂拽起老王。梅寡妇等人用铁镐、铁铲、刺刀击杀着了身下日兵;另有两个日兵见状仓皇逃跑,朱铁四等若干人边开枪边追……枪声中,两个日兵连滚带爬地狂奔,却忽地看到什么,愕然止步。只见对面不远处,梅寡妇等人正大咧咧站在岔口!他们看身后,朱铁四等人已不紧不慢地走来。两人恐惧至极,高举双手跪倒大叫:“我投降!投降!”

  梅妈说:“对不起,这不是正规战役,我们不接受投降。”

  梅寡妇对龙九说:“龙九,杀过敌,就不再是学员了。”

  王嫂递过手枪,龙九接过……随着龙九的枪声响起来,江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砰!”一声枪响,山田身边的一个日兵被射中,栽倒。山田慌忙调转方向,狂奔,另一日兵边回身开枪边与山田会拢。山田和日兵向私塾逃跑,狂喊:“挟持孩子!挟持孩子……”肖岳、月红、常虎向他们追来!

  私塾里的孩子们已被枪声惊醒,纷纷从课桌边起来,向窗边奔去。窗边的小伍却一把关上窗户,回转身来,做出一副兴奋的样子,说:“放鞭炮!是放鞭炮!他们放鞭炮,就是游戏要结束了!快快……继续趴桌上睡觉,等大人们回来,看到你们谁也哭没闹糖果点心人人有份啦!”小北等孩子们立即回到座位上,趴在桌上埋头装睡。这回,连傻丫都没犹豫。

  小伍看着孩子们,浑身哆嗦,他心里清楚此时的街上已血流成河。他二十八岁了,这枪声让他恐惧,也让他兴奋,在他内心里渴望一次枪林弹雨的战斗。他关上门,回转身穿过院子,到院门边,猫起身子,想要扒着门缝往外看。忽然,院门被拉开,小伍因惯性趔趄出院门,正撞在山田怀里!与此同时,山田边上的日兵被射中,扑在半扇门上栽倒,那半扇门因之关拢,趁山田惊看日兵的瞬间,小伍转身要跑,不料却被立即回身的山田一把揪住!小伍哇哇大哭,扑腾着双腿挣扎,却没挣脱钳制,反倒将另半扇门给踢合上了。这时肖岳他们奔近,山田抱着小伍转身,拿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咆哮:“别过来……否则我打死他!”

  小伍一手握着山田勒住他脖子的胳膊,一手抓着山田握枪的手背,哇哇大哭。肖岳等人见状,都停下了脚。

  山田大叫:“巴嘎……都把枪放下!放下!”

  肖岳等人犹豫。

  山田怒吼:“放下枪!否则我就打死他!”

  肖岳等人愣了一下,小心地俯下身、放下枪,又小心地直起身子。

  山田把枪踢到一边,这时李从文的声音响起来:“山田你就不嫌费事吗?”

  山田大惊,只见李从文在何莜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着龙九走来。

  山田咆哮:“你们以为我不敢杀他吗?”

  李从文笑着说:“你不妨试试。”

  山田歇斯底里大吼,却在这时,小伍握其手背的手忽然向前移动,食指瞬间插进了扳机环,压着山田的食指扣下扳机,然而两个食指抵着,扳机却弹不起来。

  山田使劲抽了几下握枪的手,却挣不脱,见小伍促狭地看着自己,惊愕至极!

  小伍的脸上是大人一般的严肃,冷然道:“你当我是小孩吗?瞎了你的狗眼,爷今年二十八了!”

  常虎平静地说:“忘了告诉你,小伍跟他姥姥是一个部门的。”随即,常虎、月红、肖岳捡起枪围上来,全都将枪口抵在了山田头上。

  何莜真搀扶着李从文,和肖岳、月红、常虎、龙父、龙伯、小伍将山田押出镇北门,山田见梅寡妇、梅妈等人已经在填大坑,拖拽日兵尸体,不由驻足说:“我和我的部下,都将埋葬在那个坑里吗?”

  温大夫摇头道:“不不不……那样不专业。”

  山田看着温大夫噎了半天,才转向龙伯,问:“告诉我……这是个什么局?”

  龙伯说:“你问错人了,就是一场群体配合的演出,剧情简单,无需策划。”这时,何莜真背上的婴儿哭了起来。“不好意思,你们继续……”何莜真边说边卸下襁褓,哄起了婴儿。

  李从文说:“山田,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在这场演出中,我们总共押了三个大注:第一个就是何莜真,我之所以用自己换她逃离,是因为,她在各方面都比我强……”边上的何莜真哄着孩子,听到这话不由地白了李从文一眼。李从文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们押的第二注,是老王……这位老王装孙子装装傻已是近乎本能,因为,他是一名伪装专家……”老王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假手,扔在山田跟前,假手显得很粗糙。

  山田不可置信地摇头说:“不是这个,绝不是这个,我当时看到的,绝不是这么粗糙的一截断臂。”

  李从文说:“从头到尾就此一件!事实上你当时根本就没机会看清楚它,刀落臂断,血包里的鸡血喷出,这瞬间我和王嫂等人就迅速围向了老王,捡断臂、做包扎,制造出一片惊恐气氛,于是在这个气氛中,你的潜意识就把断臂的情境真实化了。所以,障眼法不在于道具有多逼真,而在于配合的人,足够到位!”

  山田气愤地对老王说:“你算什么伪装专家!这简直就是街头卖艺的把戏。”

  老王说:“没错,就是街头把戏,可却骗了你们所有的人。当时大家都被反捆着手押到北门外活埋,故意争着先跳进坑,实则是为了把我挤在中间,然后我偷偷从断臂袖中伸出手,握着刀片割断了大家捆绑双手的绳子。”

  李从文说:“老王的伪装,让大家在死境之中拥有了反击制胜的筹码;而常虎、温大夫他们所谓的反叛,目的就是推着你做出一队离镇,一队集众屠杀的决定。因为大家算定,你对我们心存的警惕,最终会阻止你进入地道……”

  李从文转身看向小伍,“第三个注,自然就是小伍了,他长多大都是副小孩模样,因为他的脑垂体有先天……”

  小伍抢话说:“嗯,这个问题就不需要讨论了。”

  李从文对山田摊了摊双手说:“就这么简单。”

  山田眯起眼问:“皇家陵墓的宝藏,是真的吗?”

  李从文反问:“你说呢?”

  山田摇了摇头,说:“……很得意是吗?我告诉你们,你们掩盖不住的,邺县驻地留守的四名士兵,都知道这趟任务,天亮前无法获取联系,就会立刻向师部禀报。”

  何莜真说:“恐怕得让你失望了,那四个鬼子,共产党的游击队会帮着我们解决。现在这个时候,江红缨等人应该已经得手了。”

  山田不由愣了。

  “信不信由你……”何莜真已经不想跟这个鬼子废话,转脸对小伍说,“杀了他,然后把枪还他。”

  小伍对山田举起了手枪。

  山田凄然哀叹:“……我应该想到的,揭开你们身份之时,就是我寿终之日。”何莜真抱着孩子转身走开,脸上似笑非笑……

  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来,霸下镇的居民们都回到各自家中,就像某个平常的早晨一样。只是仔细观察,发现各自忙着的镇民们,都在干着一些非常专业的还原工作。小镇又恢复到鬼子来之前的状态,无论是人,还是物品,甚至连门上一点儿痕迹、墙上的土,都和原来一样……“生活”还得继续……

  第四章危机

  第四章 危机

  在杂货铺里屋的桌上的脸盆里浸着块毛巾,水因混了些血有些发浑,盆边一小瓶药粉,何莜真蹲着身子在李从文的腿伤处缠上纱布,然后紧紧一系。

  李从文痛叫:“哎呀呀呀……”

  何莜真皱眉轻斥:“别大呼小叫的行吗?又没伤着骨头。”

  李从文翻着白眼,埋怨:“你手重啊!”

  何大爷抱着熟睡的婴儿靠墙站着,笑着说:“看看看看,这样不挺好的吗?”

  何莜真面无表情地说:“什么挺好的?”

  何大爷叹口气说:“唉……组队的时候啊,上峰就该指派你做他媳妇!”

  李从文看着何莜真笑着说:“说明我不受待见呗。”

  何莜真白了李从文一眼说:“知道吗?我当初的代号叫蜘蛛。母蜘蛛交配之后就会吃掉配偶,所以上峰绝对是为了你好。”

  李从文表情僵住,说:“这话说得……”

  “我还有正事呢,没工夫跟你们扯闲篇。”说完,何莜真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时,却轻轻地吁了口气,脑海里闪过一年前当自己的肚子隆起来时,李从文脸上惊异的表情。

  当时是一个黄昏,李从文专程把何莜真约到江边,手足无措地问:“这个……那什么……是个问题对吧?谁……咳……谁是孩子的父亲?”

  何莜真冷冷地回答:“你不觉得自己很唐突吗?”

  李从文结巴说:“全镇子都在乱猜,还有人挂了赌,身身……身为镇长,我……”

  何莜真打断他说:“身为镇长,你闭上嘴就可以了。”

  李从文皱眉说:“我这不关心你吗?”何莜真“呼”地伸手指到他面前。

  李从文泄气地说:“好吧,我闭嘴。”

  从此李从文果然没有再提起孩子的事儿,镇民们也都保持了缄默。何莜真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同时也是一个女人。她外表坚强,像个小辣椒,其实内心特别敏感。她不敢深究李从文忽冷忽热的关心到底代表了什么,经历过太多事,让她无法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所以,就这样吧,维持这种“生活”的状态也很好。

  “生活”的状态是什么?镇民们都在努力地追求着。比如伪装专家老王,回到家后,拾掇了一番后,又鬼鬼祟祟地往橱柜靠墙的缝隙里塞进去了什么,完事后一转身,猛见王嫂站在跟前,顿时有些慌乱,说:“我我……我们得去干活了,都等着呢……”

  王嫂瞥了他一眼,到橱柜边,从缝隙里抽出一摞画报,都是些女明星。

  老王尴尬地说:“秦先生给我的,那个……不想要吧他还非往我怀里塞,是吧……这还教书先生呢……你说……”

  王嫂却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唉……也不怪你想别的女人,是当老婆的不争气,给你生了个傻闺女。”

  老王这回真着急了,说:“你怎么说这话呢?”

  王嫂平静地说:“没事,傻丫睡着呢。”

  老王正色说:“知道闺女……为什么傻吗?那是老天垂怜哪!说是伪装专家,往白了讲,就是装傻、装、装孙子,所以老天恩赐了个傻闺女,让咱们用不着在亲骨肉面前装蒜。”

  说完,老王轻轻拍了拍王嫂的肩,走出房去。王嫂看着他的背影,不由一阵心疼,这个上峰安排的“丈夫”,这些年与她在一起患难与共,在霸下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老王真是一个挺好的人,六年来一起“生活”,他们已经建立起夫妻的“感情”。感情对特工来说是最危险的弱点,可是特工也是人,感情就像荒野里的小草,似乎不经意地,春风拂过,便谁也阻止不了它的疯长。最强劲的“春风”,莫过于生死一线间的相互扶持。就如龙九和梅寡妇,在晒谷场上日军重机枪的羁押下滋生的情愫,在重获新生后便再也无法抑制。

  感情的确是特工最大的弱点,梅寡妇和龙九暗生情愫之时,一个大危机已经迫在眼前,霸下镇来人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梅寡妇的婆婆。

  当时,李从文和肖岳正一起向渡口边走去。他们要去检查小火轮的掩饰工作,山田的尸体还在上面呢,这事儿可疏忽不得。路上,他们碰到了龙家小姑,确定没有小孩子发现日军的尸体和异样,稍稍放心。两人作为霸下镇“生活”任务的领导人,自然操心的多些,边走边聊。

  李从文问:“帮各家修补损毁的东西,要不要再添几个?”

  “我的两个伙计过去帮忙了,修补好墙体,再让秦先生教他们做旧;整家具的龙伯也添了些人,尽量是修补,要实在破得不成样,就照原款打新的。”肖岳早已安排妥当。

  “孩子们那边怎么忽悠?”

  “日本伯伯中途被人叫走了,所以托付我们替他把游戏玩到最后。”

  “你伤在身上小北看不见,脸上的怎么办?”

  “常铁匠为了抢他妈,把我给打了。”

  “你真这么说的?”

  “我这算是幽默感吗?”

  “不算。”

  说话间二人已走近渡口,见小火轮和货船停在渡口,徐水根夫妇在货船船身里摆放日兵的尸体。守在渡口的何莜真迎过来说:“温大夫和小伍姥姥在看守水路,以防有闲杂船只靠近;老王他们伪造完现场,就把船开去昆村那片芦苇荡,事情依然栽给游击队。”

  肖岳说:“连同上拨,邺县中队三十七人一个不剩,游击队这下名声可大了。”

  李从文说:“囡囡让老爷子抱回家了。”

  何莜真说:“我知道。”

  李从文说:“这点儿是不该喂了?”

  何莜真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婆婆妈妈吗?”

  李从文无奈地说:“我怎么就混不了你一个好脸儿呢?”何莜真不再搭理他。李从文、肖岳踏过搭在小火轮上的桥板到船头甲板,老王、王嫂正拖着一具日兵尸体从船舱侧边出来,随后将尸体搭在船沿的栏杆上。

  李从文问:“还要多久老王?”

  老王说:“快了!货船发动机整个给毁了,让人看起来是从水下做的手脚;货船驾驶舱放两具尸体,船舱放八具,到芦苇荡后扔三个进水里;小火轮的船舱里一共七个,山田和副官死在军官舱,准尉和一个死过道,另外四个死休息舱;剩下的,船头、侧沿、机枪位各放一个,船尾放两个。”

  王嫂说:“船身已经伪造了多处弹孔和弹坑,到地方后,我会再撒些子弹壳。”

  肖岳笑着拍拍李从文的肩,却随即看到了什么,皱着眉头说:“哎?温大夫怎么回来了。”

  众人看去,只见温大夫奋力地划着小船向这里飞驶过来,小伍姥姥在小船离小火轮还挺远便,等不及地站起身子喊:“渡船来了!渡船来了!”

  李从文等人立即奔到外侧船沿,小船随即贴近,小伍姥姥说:“渡船要来霸下镇,我们拦不住!”

  李从文心下一沉,不由说:“不说过日本人在镇里办事吗?”

  温大夫说:“这家人有个日本亲戚,一听这事反倒来劲!知道是谁了吧?”

  李从文、肖岳对看了一眼,心里已恍然大悟,还能有谁?梅寡妇的婆家——白家。这白家是彻头彻尾的汉奸,据说白家老爷娶了个日本女人,白家老大也是靠这层关系当上了霸下镇的镇长。大家费尽心机把这个白镇长弄死,把白家赶出霸下,在这紧要关头,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呢?时间紧迫,不容大家细想,白家人的渡船已经在不远处,说话间就要靠上前来。李从文扑到船尾沿的栏杆上,冲着货船喊:“伪装成常态,快!”

  货船上徐水根夫妇各拉起油布一角,从船头奔向船尾盖住舱内的日兵尸体,随后急奔进驾驶舱,接着驾驶舱的里面的两个日兵“坐”了起来。

  第四章危机(2)

  小火轮上,李从文转身朝船头方向奔去,与何莜真一起进入驾驶舱。两人迅速擦掉舱内日兵尸体脸上的血污,拖上驾驶台边“坐好”。肖岳也架着准尉的尸体到了船头,伪装成站立的样子。李从文随即打开扩音喇叭开关,用日语喊话:“山田少佐有令,我船准备离岸,前方船只原地停泊,不得靠近;山田少佐有令,我船准备离岸,前方船只……”肖岳在准尉身后配合地让尸体打起了手势。

  渡船这时离小火轮不过几十米了,梅寡妇的婆婆白孙氏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儿媳都站在船头,他们此行带了一个包着红布的大礼箱,那是准备给亲家的礼物,眼见就要到渡口了,见日军的小火轮和货船靠在岸边,白孙氏这个汉奸婆不由喜上心来。

  小火轮上,李从文又用日语喊了一遍话:“山田少佐有令,我船准备离岸,前方船只原地停泊,不得靠近……”他喊话完毕,额上急得汗都下来了,旁边的何莜真鼓捣发动机,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也是一脸焦躁。

  渡船上的白家人见小火轮迟迟没有开走,自作多情地以为不久前托人送给山田少佐的一副唐伯虎的真迹起了作用,白孙氏立即就命渡船掌柜的解开小船,要把原打算送给亲家的礼物改送给山田,借机再套套近乎。

  小火轮上李从文众人急得如热锅上蚂蚁,李从文只得再次用扩音喇叭喊话:“我船出现故障,前方船只先行靠岸,靠岸后船上人等立刻进镇,不得停留;我船出现故障,前方船只……”

  白孙氏只得悻悻作罢,渡船靠岸后,指挥着家人往下抬礼箱。

  小火轮上的老王跟肖岳说:“我们先回镇里,管住傻丫别乱说话。”

  肖岳点头应允:“也是,那婆娘打谁就跟谁亲,每回都先去你家串门。”说罢,也把准尉的尸体拖到隐蔽处,上得岸来。

  白孙氏见肖岳,问:“肖掌柜?你在日本人的船上干什么?”

  肖岳笑哈哈地说:“给他们送几坛酒,您怎么来了?”

  白孙氏说:“我啊?我来给儿媳妇立贞节牌坊!”

  “贞节牌坊?”肖岳真是非常诧异,不知这汉奸婆葫芦里卖什么药。

  “听说山田太君在这儿,正好,他喜欢中国文化,一块儿参与参与……”白孙氏不理肖岳的表情,对抬着礼箱的家佣吩咐,“跟我去见山田少佐!”

  “别别……别激动……”肖岳慌忙阻拦,凑近白孙氏压低些声说,“您想想,为啥不让你们停留?少佐他老人家在处理要务呢,不想见人。”

  白孙氏狐疑地看肖岳,肖岳两手一摊,说:“我不也被轰下来了吗?”

  白孙氏遗憾地招呼众人进镇子,肖岳借机陪着白孙氏。白孙氏边走边说:“儿媳妇的贞节牌坊一定要造得有气派,要彰显我们白家祖祖辈辈厚德载物,方圆百里,都说霸下镇的洪家四兄弟石刻做得精细,咱就肥水不流外人田,打石料、雕字画的活就都包给他们,木料就让从文帮我进,秦先生带人帮着勾花描彩,工钱开多少我给多少,绝不占他们便宜……哎,老王他两口子,在镇上吧?”

  肖岳说:“您仍旧是先串老王家?”

  白孙氏说:“可不?我最惦记的就是他俩。”

  肖岳感慨地说:“这情分嘿。”

  白孙氏忽然问起:“哎,你脸上怎么有伤啊?”

  肖岳掩饰说:“嗨!常铁匠毁了我两坛酒,气不过,打了一架。”

  白孙氏不由狐疑地皱起眉头,正紧要关头,老王、王嫂牵着傻丫从前方岔口拐出,堆着笑脸,急火火地奔过来。王嫂热情地说:“哎哟白妈妈!一听说您来了,我们是屁颠屁颠就往回赶哪!”

  白孙氏也满脸堆笑地说,边说边转脸看老王:“可不是,每回来镇里,头个就得看你俩……那顿打不记疼了吧?”

  老王说:“您瞧?来一回问一回!咱不记疼,只记着白妈妈的教诲。”

  白孙氏满足地说:“对咯,我的威望你俩记着,全镇子就都能记着。”

  王嫂附和说:“那是那是……去家里坐坐吧?”

  “不了,不了,见着人听着可心话,咱就得!我还好些事呢,啊?”白孙氏拒绝了王嫂的邀请,拍拍傻丫的小脸,抬脚要走,却忽地又看着王嫂停住了脚,问:“怪了哎,你怎么也跟肖掌柜似的脸上带伤啊?被人掌嘴啦?”

  王嫂不知怎么回答,看向肖岳,问:“是吧……肖掌柜怎么跟您说的?”

  肖岳讷讷地说:“常铁匠毁了我……”

  王嫂自以为会意地接话:“对吗……常虎睡他媳妇毁了他婚姻,两人打起来啦,我过去拉架还被误伤了,都不知道那个……谁打的?”

  白孙氏看肖岳,别有深意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肖岳哭笑不得,只能跟她打起哈哈。一行人不觉间走到了肖家酒坊门前,小伍正把一把糖果塞进小北兜里,被白孙氏瞧见,想躲已是来不及了。白孙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稀里哗啦地胡噜着他的脑袋,说:“哎呀我就喜欢这孩子,虎头虎脑的你看……”小伍闷在大胸脯里,难受至极。好在不久,白孙氏又把热情投到了小北身上,说:“小北我也喜欢,啊!哎哟……哪来这么多糖果呀?”

  小北孩子气地回答:“日本伯伯给的。”

  白孙氏笑起来说:“是不是啊?日本伯伯那么好哪!”

  小北却抽了抽鼻子说:“不好!大清早就溜了,游戏还没做完呢。”

  白孙氏疑惑地看向已到身边的肖岳问:“大清早?他们不还在渡口呢吗?”

  “孩子们知道个啥呀……”肖岳有些慌乱地撵小北,“去去去,别在这儿嘚瑟,回家!”

  小伍会意,立即牵起小北走进了门去。

  肖岳对白孙氏赔着笑脸,说:“这哥俩儿……走着走着,我陪您过去。”

  白孙氏却挂起了脸说:“我去我儿媳妇家,你一外人陪个啥呀?”

  肖岳被噎得一愣,尴尬地说:“嗯……是哈,那那……那我回去了,您慢走,不送。”说完,讪笑着对大家抱了抱拳,转身进了家门。

  白孙氏目送了他片刻,狐疑地带着家人直奔梅寡妇家而去,一路上白孙氏觉得哪儿都不对劲。白家老二也附和说气氛有些异样。白家老三说:“你们也是,老疑神疑鬼的干啥吗?”说话间到了梅寡妇家,梅寡妇母女将白孙氏等人迎进堂里,老二、老三卸下扁担,放下礼箱。

  梅寡妇恭敬地说:“婆婆您坐,二叔、弟妹、小叔,都坐啊,我给你们倒茶。”

  白孙氏刚落座,却忽地看见什么,又弹起了身子,向摆灵牌的祭龛窜去,狐疑地问:“哎……牌位后头的观音菩萨哪儿去了?”

  梅寡妇不动声色地说:“不小心打碎了,赶明儿我再请一个。”

  梅妈慌忙地打岔:“亲家,您这回来……”

  白孙氏打断她:“别跟我打岔!盛供果的盘子怎么换了?那还青花瓷的呢!”

  梅妈支吾地说:“也碰碎了。”

  白孙氏不满地大声斥责:“都干吗了,这么大动静?家里闹妖啦!”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响,不远处的立柜散了架,露出后面墙上被砸的大坑。

  白家人都是瞠目结舌,半天缓不过神来。

  梅妈支吾地说:“本来……想修补的,这不亲家来了吗,怕难看就想先撑着……”

  白孙氏回过味儿来,正色说:“不对!不对……今儿我就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带伤的带伤、落损的落损,打仗啦?不对,这里头有事!”

  梅寡妇有些着急地说:“婆婆你多心了……”

  白孙氏却没搭理她,吩咐家人:“老二老三,抬上礼箱跟我去渡口,找山田大佐!”

  梅妈阻拦不住,白孙氏气势汹汹地带着又扛起礼箱的儿子、媳妇出了门。

  梅寡妇叹了口气说:“……我说对付不过去吧?”

  梅妈无奈地说:“那也没法不让她进门啊。”

  镇里的戏演砸了。岸边的小火轮和货船上,李从文与何莜真面对着两艘破船,也是一筹莫展。

  “捣乱吗真是,老王他们怎么就回去了呢?”李从文嘟囔着。

  “在这儿也一样没辙,日本货就这德行,关键时候掉链子。”何莜真恨恨地回应。

  “早知道这样,就不毁掉货船的马达了。”

  “别拱我火行吗?”李从文无奈地靠后些身子,却瞥见白孙氏正急吼吼地带着人往渡口走来,梅寡妇母女跟在后面,心下一紧:“我的天!汉奸婆子又来了。”

  何莜真大惊,放下手中活计走到窗边。

  李从文着急地说:“打开喇叭,我跟他们喊话。”

  “她那模样像是来对话的,你行吗?”何莜真怀疑地反驳。

  “把山田架到舱顶,我能学他的声。”

  “已经离太近了,会露馅的!我下去杀掉他们!”李从文一把拽住她说:“除了杀人你没别的呀?”

  何莜真眼神冰冷,说:“我的专业就是杀人。”

  李从文说:“你不是审讯科的吗?”

  “审完后要杀的都归我!”何莜真见窗外的白孙氏等人行得更近了,当即从袖里亮出月牙小刀往外走!

  李从文慌忙抱住她身子,想夺她的刀,低吼:“你给我消停咯……”

  何莜真猛推开李从文,眼圈竟红了,说:“李从文!你嫌弃我身上有血腥味是不是?”

  李从文愣了,不知所措地说:“没……没有啊……”

  “你就有……”何莜真咆哮着一脚踢在了发动机开关处,没想到这么一下,发动机竟就“咔咔咔”地打着了火的。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几乎与此同时,白孙氏已急吼吼地和白家人、梅寡妇母女赶到了渡口,她气喘吁吁地嘟囔着:“甭想骗我,谁都甭想骗我……”话没说完,便见小火轮拖着货船“嗒嗒嗒”地驶离了岸边,不由急得跳着脚乱挥手,喊起来:“别走!别走啊!哎……”

  “您喊什么呀您!”李从文从渡口左侧边的蒿草丛后现出身来,向白孙氏走去。

  “凭什么我一到船就走啊?”白孙氏见到李从文,一愣,问,“哎你……你是从船上下来的?”

  李从文瞥了眼人群后的梅寡妇母女,淡淡地说:“故障修好了……”

  白孙氏打断他,问:“你怎么在船上?对了,之前肖掌柜也是从船上下来的。”

  李从文耸耸肩说:“肖掌柜送酒,我送行,怎么了?”

  白孙氏不依不饶地说:“你少忽悠我!说,镇里出啥事了?带伤的带伤、落损的落损,是不跟皇军闹妖了你们!我警告你啊李从文,要不说实话,我找保安大队查你们来!”

  李从文皱眉说:“老太太,您这把年纪怎么不明理啊,皇军的事儿您能问吗?”

  白孙氏大怒,骂起来:“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不再屁颠颠跟我儿子后头混饭了是吧?”

  “行行行……行!我跟你说!”李从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对白家等人招了招手,带着他们离远了些,压着声音,“都记住了,我可是冲着老太太才说的,千万别往外传……山田少佐,是追捕两个共产党游击队员!在这儿追丢了,他就以为是被镇里人给窝藏了,挨家挨户一通乱搜,还拷问了些居民,结果那两个游击队员,在后山逮着了。”

  白孙氏狐疑地问:“是不是啊?”

  李从文正色说:“要不我跟您老人家甩脸子呢,山田少佐把我招船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堵住镇里人的嘴,结果您还没完没了,您想想,要传出去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在镇里乱砸乱搜,一来有失颜面,二来也影响大东亚共荣不是?”

  白孙氏想了想,说:“这倒是……哎?那小北咋说他们大清早走的呀?”

  李从文说:“在船上做审讯能让孩子知道啊!”

  白家老二忽然若有所思地抬起手,说:“不对!”

  李从文顿时心中“咯噔”一下,问:“怎么不对了?”

  白家老二说:“小火轮舱顶的机枪边上,没站人。这说明什么?”

  李从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问:“什么?”

  白家老二说:“说明皇军做事,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所以你那话逻辑不对!不是审讯不能让孩子知道,而是皇军在主观上就不愿意侵扰妇孺!”

  李从文顿时松了口气,说:“对对,对!皇军不侵扰妇孺。”

  白孙氏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说:“唉……那箱子礼啊,还得是我亲家的。”

  随即带着老二媳妇和抬着礼箱的老二和老三,跟李从文、梅寡妇母女回到梅寡妇家,到家门口时,洪家四兄弟,秦先生已经候在了门外。

  白孙氏说:“哎哟,人都来啦!那就干吧,洪万山你们那个……先去备石料,回头我就把定金给你们,啊?”

  洪万山应了声“得嘞!”抱了抱拳,带着三个弟弟走开。

  秦先生走上前来说:“白妈妈,我先回去描图纸,一完事儿就拿来给您过目。”

  白孙氏说:“你办事我放心,有劳了啊。”

  “客气,客气。”秦先生也转身离开。

  第四章危机(3)

  白孙氏带着众人进了门去,对梅妈满脸堆笑:“亲家啊,我就寻思好了,你家堂后头三间房,你暂时跟女儿挤挤,腾出两间给我和媳妇……别担心啊,贞节牌坊一建好他们就走。”

  梅妈不明所以地问:“他……们?”

  白孙氏说:“对,我不走,以后,我就是霸下镇的人了。”

  梅妈、梅寡妇全都愣在了当场。李从文则一阵心悸,有这个汉奸婆在,霸下镇将永无宁日了。

  当晚在龙家,李从文和肖岳组织大家一起开会。何莜真和王嫂到晚了一会儿,何莜真说已经安排妥当,把货船砸了几个大洞,但有小火轮拖着不会沉底,这样鬼子的尸体就漂不走。弃船时,已经有人发现幽灵船,做得很逼真,可以收场了。

  肖岳却摇头说:“祸端已起,不可能收场了。”

  何大爷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可以栽给共产党游击队,但整个邺县中队被端掉一个不剩……这事太大了。日军会觉得形势严峻,必将展开大规模的清剿行动。”

  龙父说:“灭杀邺县中队是不得已而为之,情势之下,谁都没有太多考虑过后果,我们保住了自己,但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

  龙伯说:“日军的清剿行动会很残酷,而且必将蔓延所有村镇,包括霸下,届时,什么情况都能出现,谁也无法保证,我们的秘密不会被再次掀开。”

  何莜真说:“我们可以暂时转移,等风头过去再回来。”

  龙伯说:“回来的时候,这里没准儿就成了一个日军驻地!要知道,日军若调遣兵力进行全方位的军事控制,霸下镇,就会在防线上。”

  何莜真说:“那怎么办?”

  龙伯说:“我们正在研究。”

  沉默的李从文忽然说:“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现在的势力格局。”

  龙伯眉头一跳,说:“你是说,挑起一场战役,让这片区域成为我军的势力范围?”

  李从文说:“整个大区,我军、伪军、日军的势力区域参差交错;我军若能往东扩展二百里,既填补了自己的缺口,也能迫使日军整合分散的兵力,集防至铁路沿线。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势力格局,对我军和日军来说都有些别扭。”

  龙伯若有所思地说:“难于登天,倒是……合乎逻辑。”

  王嫂有些无措地说:“这么搞,有点儿过分了吧?”

  龙父一边皱眉思索,一边说:“去影响战略大局的确很过分,但事到如今,我们也别无选择。”

  肖岳跟着说:“从文说得有道理,当前的势力格局对谁都别扭,我军或许也正在思变。”

  常虎在一旁忍不住了,嚷嚷着:“如果我军没这念头呢?咱就强来?这不等于是锦衣卫逼宫啊!”

  月红也帮腔:“违纪跟组织接触也就罢了,还要胁迫组织,那可真叫找死了。”

  肖岳说:“日军的清剿行动若推进到镇里,可能连孩子们都得遭祸害!”常虎和月红顿时都不说话了,孩子是所有人的软肋。

  何大爷插言:“我军思不思变咱也得干!对我们来说,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任务大!”

  这时,龙九闷闷地抬起头来,说:“可是……梅寡妇她婆婆钉在这里,我们怎么行动?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好事之徒,风吹草动就能闹妖!”白孙氏的到来,让刚刚开始和梅寡妇腻歪的龙九最闹心。这个汉奸婆的难缠,众人也都领教过,听了龙九的话,一时也没了主张。龙伯不由懊恼地说:“哎哟……天宫都敢闯的一帮子人,愣就拿个婆娘没招没辙……”

  白孙氏执意要留在霸下镇,这人疑心病极大,谁离开镇子久了,她定会追个没完,追不着就生事,造谣祸乱也得显摆出她跟保安大队有关系。李从文等人决定尽快要把她弄走。可怎么个弄法?常虎出主意说,白孙氏这人迷信得很,要不咱抽几个人装神弄鬼,把她给吓走?大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对于霸下镇居来说,装神弄鬼本就是小菜一碟。

  梅寡妇一开始也认为主意不错,可行动还没开始,白孙氏就瞅着一个机会从枕头底下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咒符,对她说:“这些咒符啊,是莫名庵的大师给的,我也帮你要了一份;这霸下镇哪,三面环水一面靠山,阴气重,魑魅魍魉就多,平日里,都得贴身带着。”梅寡妇接过符咒,心里那就一个透心凉。白孙氏继续叨叨:“大师说了,咒符在身鬼神不侵;贴身戴了,要还碰上莫名其妙的事,就不是鬼神闹的是人闹的,啥也别怕,直接去找保安大队!”

  装神弄鬼不成了,贞节牌坊的工程眼看就要接近尾声。李从文等人在工地上商量对策,常虎逗一脸焦虑的龙九说:“神速哎!两天工夫就准备刻浮雕了,你说会整个啥内容啊?”大家都笑起来。

  龙九不以为然地对大家说:“还有心思想这事?邺县中队没了,鬼子会多快做出反应你们比我算得明白!”

  大家一听这话,笑不出来了。而这时,常虎看着龙九忽然茅塞顿开。常虎说:“我有主意了!咱就渲染你和梅寡妇有奸情,把那婆娘给气走!”

  李从文说:“不好吧?”

  常虎:“有啥不好的?没了贞操,白孙氏还能认这儿媳妇吗?不认儿媳妇了,留镇里干吗?就是梅寡妇倒点霉,不过也顶多挨顿打,她怕打吗?”

  按照计划,借龙九的童子尿让贞节牌坊洗了个澡,这尿臊气立即惹得白孙氏火了,她气吼吼地在堂里转着圈,说:“别让我查出来,别让我查出来,我跟你说……”

  站在边上的梅寡妇不咸不淡地:“您也是,这点事动什么肝火呀。”

  白孙氏说:“能不动肝火吗?贞节牌坊被尿了尿还怎么往上架啊!不得好死的。”

  梅寡妇轻声说:“不就为了臊咱们吗?”

  白孙氏停住脚步,瞪眼问:“谁要臊咱们?为啥臊咱们?”

  梅寡妇下了决心,鼓足勇气说:“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不就有人看我一当寡妇的,跟那……”

  白孙氏若有所思地打断她:“这背后有事!我必须得查出来,这背后有事你信吗?有阴谋!哼哼,想赶我走?我呸……儿媳妇不走我就不走!门都没有!”

  梅寡妇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了白孙氏的目的。

  白孙氏刚反应过来似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你一当寡妇的怎么了?”

  梅寡妇试探地问:“什么叫我不走您就不走?”

  “立他妈什么贞节牌坊!屁个贞节牌坊!给谁看啊!做给谁看啊!”龙九喝得东倒西歪,华丽登场了。

  白孙氏和梅寡妇一起奔出堂去!只见大门口,龙九醉醺醺地跳脚喊骂:“什么贞节牌坊!扯淡吧!到霸下镇来搞这一套,这不扯淡吗?得把老天爷给笑话死!”

  边上的人看到梅寡妇和白孙氏出了门来,忙不迭假装拉扯劝阻:“龙九你喝多了吧?”“你别这样!”“你闹什么你!”……

  龙九瞄着镇上其他人也做被惊动状从两边匆匆围来,喊得更响了:“别拽我!滚开!我今儿非把那破牌坊砸了不可……”

  白孙氏这才像是回过神来,说:“龙警察,你你……你疯了吧你?”

  龙九做奋力挣扎状,大叫:“老婆子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我跟……”说话间梅寡妇竟猛地上前,“啪”地给了月红一个大耳刮子:“我打你个贱货!”

  众人没想到梅寡妇会来这么一下,完全不按剧本演出,一时间全都愣了。梅寡妇指着月红和常虎骂:“龙九说得没错!霸下镇有这种奸夫淫妇,难怪人家往贞节牌坊上撒尿!羞煞先人啊!牌坊立这儿你们不害臊,我还怕遭玷污呢!”

  梅寡妇转向白孙氏,正色说:“婆婆,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要立牌坊咱也不能立在霸下镇!我跟您回去,我梅雨香,不要待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白孙氏竟是喜笑颜开地说:“好!好!儿媳妇回我就回!”

  梅妈不明所以地说:“亲家……”

  “这牌坊不立了!”白孙氏打断梅妈,对梅寡妇说,“走!咱这就收拾东西回邺县!”说罢,挽起梅寡妇的胳膊转身进了门去,梅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了进去。所有人站在原地,都是一脸的怔然。

  龙九讷讷地说:“怎……怎么会这样?不都跟雨香排好的吗?”

  龙父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白孙氏大旗昭昭搞这一出,其实就想逼着儿媳妇跟她走啊。”

  龙伯一脸敬佩地说:“声东击西……看来真实的婆媳关系,还就得上升到战略战术层面哪。”

  第二天一早,渡船载着梅寡妇和白孙氏一家人离开了霸下镇。镇上的人都来送行。大家强装笑容,唯有龙九怔怔地站在他们中间,一脸的凄然。龙父看了眼龙九,叹了口气说:“龙九,你当知道,对于我们来说经历什么,都只是过眼的一场戏而已,美丽也好凄凉也好,早晚都会散场。”

  梅寡妇在关键时候,牺牲了自己,换得了霸下镇的片刻安宁,可那一巴掌却让月红下不来台,从心里恼。当晚,月红在家里整理着橱里的碗盘,叮叮当当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烦躁。

  桌边的肖岳看了眼里屋床上睡着的小北说:“你干什么?再把小北给吵醒。”

  “梅寡妇她凭什么打我?谁是贱货呀!”

  “就是在白孙氏面前演场戏吗,这你能看不出来吗?”

  “她就是故意的!挤对谁啊?还真要给自己立贞节牌坊哪。”

  “你看你这人……”

  “少来这套!成婚到现在你一次都没碰过我,怨得了我找常虎吗?”

  肖岳从桌边站起来,拽着月红就进了隔壁卧室,恼火地关上门,骂起来:“一晚上横眉竖眼地你闹个哪出啊闹!”

  月红也不再压着声音,大叫:“也好,等这儿成了我军地盘,就让从文主持我们离婚!”

  “我们都是假的,是任务!”

  “任务就是‘生活’,我们这算什么生活?”

  “小北他爸是烈士,而且还是我的老师,我能碰你吗?”

  “那你算什么?帮他监视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

  月红咆哮打断他:“Fuck you!”骂完,红着脸奔到橱柜边,拉开抽屉取出张照片“呼”地举到肖岳面前,照片上,一个女人笑颜如花。

  第四章危机(4)

  “这是被鬼子搜出来的!鬼子没在意我可把这当回事!”月红冷冷地说,“哼……说得好听,什么为了小北,什么烈士老师的,你不就是惦记这女人吗?冠冕堂皇地骗谁啊!”说着,一把将照片甩在肖岳脸上,红着眼睛奔出屋去。月红离家出走,肖岳随后追出来。月红却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到了常虎家,“砰砰砰”地拍门。

  肖岳拽月红,恼羞成怒地骂:“沈月红你别太过分啊!”

  月红一把甩开肖岳的手,接着拍门。穿着小褂的常虎开门出来,见此情景愣住了。月红大声说:“常虎,今晚我住你这儿。”

  常虎看月红身后的肖岳,一时不知所措。月红认真地说:“你要是个男人,就抱我进去!”见常虎完全傻在当场,她不由咆哮:“抱啊!”

  常虎尴尬地咽了口吐沫,对肖岳歉意地拱了拱手,抱着月红的胳膊带进房去。

  进屋后,不由说:“你这又何必呢?也得给肖掌柜留点面子吧。”

  月红没好气地说:“少跟我废话,烦着呢!”

  常虎叹了口气,安慰地去搂月红,月红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红着眼圈说:“龙九是想够够不着,我是巴巴地放边上他偏就不够!”

  常虎沉默了片刻,转身到床边,抱起被子走出了卧室。月红站在当下,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汩汩而出……

  此时,门外的肖岳一脸的恼火,这时,穿着真丝睡衣的伙计朱铁四从边上铺里出来,看看紧闭的屋门,又看看肖岳,不咸不淡地说:“咱这戏,可是都要往真里做啦?”

  肖岳正要发作,却见李从文从不远处走来,冲他甩甩脑袋,示意跟自己走……肖岳跟着李从文到龙家,在油灯光中,有些恍惚地听着大家议事。

  龙父做出了安排:“我们得马上展开行动。何莜真,你带上一个帮手,从邺县到苍北镇,绕过封锁进国统区,设法惊动上峰,逼其做出调整势力格局的决定。”

  龙伯说:“上峰是不允许我们主动联系组织的,但情势所逼也只能一赌。莜真,这次行动牵涉面巨大,成败难料,所以处处都要小心。肖岳……肖岳?”

  肖岳身子一震,回过神来说:“嗯?哦……那个……届时派我常虎和他伙计,护送莜真到邺县。”

  这时,龙九从门外进来:“我跟他们一起去。”

  肖岳顿窜邪火,骂起来:“你一学员凑啥热闹?别借着事就往梅寡妇那儿奔!”氛顿时有些尴尬,龙父和稀泥地对龙九摆了摆手。

  龙父说:“龙九,你不用这么焦虑,梅寡妇机灵得很,能想到办法从婆家脱身的。”

  龙九不咸不淡地说:“随便你们,啊?我就想啊,一个中队被连锅端掉,现在的情势肯定已不同往常,鬼子明白苍北镇的地理环境很难截住人们往返国统区,所以会在去苍北的路上设卡。身上掖着枪,想要稳妥地过路卡,最好是坐警署的车吧。”听了这话,众人不由默然。

  李从文说:“让他去吧……警署方面,也只有龙九能搞妥当。”

  何大爷说:“没错,肖掌柜,也该让龙九参与些实战了。”肖岳干咳了一下,不做声了。

  李从文说:“莜真,你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需要哪个做你帮手,随便点!”

  何莜真面无表情地说:“违反纪律接触组织,弄不好还得逼宫,这趟任务近乎寻死,带谁都缺德,只能找个人见人烦的货。你,李从文。”

  何大爷顿时莞尔一笑,心里真叫亮堂堂啊!生死未卜之刻,希望能在身边相伴的,必是爱慕着的人,何莜真或许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自己的内心,看来给外孙找个爹是指日可待啊。

  李从文、何莜真带着龙九第二天就赶到了邺县伪警察局,龙九警察身份真的起到了作用,很快找到了个认识的司机。司机对龙九说:“齐原中队被人干了之后,皇军给驻地派了支小分队,据说大部队很快就到,要出大事了知道吗!所以咱弟兄都小心为上,行吗?”

  “明白明白……”龙九答应着,跟进屋里,“来来,送屋里去,屋里!”

  李从文、何莜真当即拎起地上一条火腿、两盒饼干,向一边的休息间走,到门口时何莜真注意到墙上贴着“悍匪江红缨”的通缉令,看了看,随李从文进屋。

  司机对龙九唠叨:“你怎么说不明白啊!这不为难我吗?”

  “哎呀,就是搭个便车吗……”龙九故作神秘地凑前去耳语,“李镇长带个女人出去厮混,万一在盘查的时候碰个熟人,臊不臊啊?”

  司机一脸好事地压低声音问:“那女的有婆家啊?”

  龙九小声地说:“没有,但刚生了个孩子,有人怀疑是李镇长的。”

  司机摇头说:“啧啧啧……行,我可是看你面儿上啊。”

  就这样,李从文、何莜真搭乘挂着“邺县警察分局”标牌的车,来到了邺县日军的路卡。常虎按照指示,背着个包袱蹲在大树下抽烟,作为侧应,已经进入预定位置。路卡处治安军正在对过往行人进行搜身检查,两驾马车、一辆邮车和几个推车缓缓跟上,停下候检。警察分局的遮篷卡车就跟在后面。

  一名治安军走到到邮车边,邮车司机探出脑袋:“邮政车免检,怎么也让排队啊?”

  治安军说:“现在的新规定,除了军政机构的车辆,都得检查!”随后,向警局的遮篷卡车打手势,示意通过。司机开着车,缓缓超过几个推车、邮车……何莜真看到邮车的后厢门开,两个穿着邮局制服的人悄悄下来,竟是江红缨和胖青年!

  江红缨怎么带人来到邺县?原来,邺县中队被绝杀,霸下镇人把此事有意栽给游击队。江红缨跟党组织如实汇报,除了驻地留守的四个鬼子,其他都不是游击队干掉的,拒绝接受上级的嘉奖。她怀疑还有其他抗日队伍,心下存了这个疑惑,决定去邺县探查一下,同时也希望跟苍北的组织接触,相互研究一下。

  何莜真见到江红缨,连忙用手遮了脸。此时,一辆摩托从外面飞速开来哨卡,跨斗里的日兵匆匆下来,示意敞篷卡车停车,并冲几个治安军大喊:“即刻进入警备状态!邺县县城全境戒严!”接着一辆军车开到,十多名日兵跳下车斗。

  治安军回到卡车边,说:“全境戒严了,警备升级,任何车辆都得检查。”

  司机无奈地说:“怎么了这是?”

  治安军说:“新派驻的日军中队到了。”

  司机边开车边说:“得嘞,至少能优先检查。”

  李从文、何莜真很是紧张,手下意识地捂向了腰间。

  卡车缓缓开到路卡边,日兵手势示意下车,另有两个日兵向后车厢跑去。李从文、何莜真跟着司机下车。何莜真低声对李从文说:“看来得闯过去了。”

  李从文低声说:“我们闯过去,全镇子倒霉。”

  何莜真看着日兵检查司机证件,低声说:“查出我们身上有枪,全镇子一样倒霉。”

  李从文看着日兵开始对司机搜身,低声说:“沉住气……常虎会想办法制造混乱。”

  何莜真下意识地回脸看,却一眼瞥见后侧方不远,邮车司机正下了驾驶室,与邮局制服的江红缨和胖青年在车厢边会到一起,不由眉头一跳。

  何莜真低声对李从文说:“邮车边那女人是伪装的。”

  “你什么意思?”

  “鬼子要当场围捕共产党,或许就顾不上我们了。”

  “他们是抗日武装啊。”

  “给咱做替死鬼不委屈。”何莜真说罢,不等李从文回应,上前拽住了一个治安军,低声说:“邮车边那女的,好像是通缉令上的人……”

  此时,日兵已经开始检查李从文的证件,示意让李从文张开双臂搜身,“稍等,稍等……”李从文假装慌手慌脚地塞不好证件,眼珠子咕噜噜直转。树下的常虎见状一把掏枪出怀,刚要对天鸣枪……

  治安军却掏枪直奔邮车而去,大叫:“抓共党……”正在检查邮车的日军猛地将邮车司机按倒在地,江红缨握着手枪从车底一骨碌滚出,邮车司机猛地弯腰低头,随即“砰砰”两枪,两名日兵被击毙。邮车另边,胖青年也从车底滚出,猛见不远处有一队日兵惊叫着追来,当即边开枪边撤,到车尾时,车厢内跳下两个人,三人与从另侧出来的江红缨、邮车司机一同狂奔,霎时间枪声大作,场面顿时混乱……大树下,常虎长长地松了口气,环视无人,把枪收起来。

  李从文险险过关,悄声对何莜真说:“何莜真,你这么干太不仗义了。”

  何莜真悄声地说:“你跟共产党没那么亲密吧?”

  两人随即上了驾驶室的后排座,透过前车窗,李从文看到哨卡处有两辆满载日兵的跨斗摩托轰鸣着开来,将脑袋缩进车窗,对司机大喊:“好像是共匪!快去堵截!”

  司机说:“共匪干我屁事啊?”

  李从文恼怒地说:“你这样的也配当警察呀!”

  “从文……”何莜真伸手抓李从文的胳膊,李从文却猛探前身子,一把将司机拽到副座上,紧接着爬到驾驶座,一脚油门。引擎轰响,遮篷卡车猛掉了个头,向江红缨那边飞驰而去,线路与奔跑追击的日兵们呈分头聚拢之势。

  江红缨等人边还击奔跑追击的日兵,边朝不远处一辆马车奔去。而这时,江红缨看见另侧的遮篷卡车超过两个跨斗摩托飞速追来,当即转身站定,朝车头“砰砰砰”地开枪!

  遮篷卡车的前窗随即被打碎,李从文假装惊慌躲避,尖叫猫身并连带着打了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中,遮篷卡车猛地横转,后面两辆摩托眼看便要撞上,慌忙刹车,于是双双侧翻,上面的日本兵全都滚落在地。

  便趁这个耽搁的时间,江红缨等人奔到马车边,拽下车夫,驾起马车掉头!在江红缨向奔跑追来的日兵们扔出一个手雷炸开后,马车狂奔而去!

  卧倒的日兵起身后,叫嚷着向马车开枪,马车却已迅速奔远!大树下,常虎看着这番情境,一脸的迷糊。这边,日兵们扶起翻倒的摩托,“轰轰轰”地踩火。

  此时李从文三人下了遮篷卡车,李从文用日语跟一个日兵解释:“……我加足了马力狂追,眼看就要追上了,没想到共匪啪啪啪地朝我开枪,车窗一碎,我心一慌,手就管不住了,结果车就打偏了!”

  日兵重重打了李从文一耳光,咆哮:“你阻挡了我们的追捕,混蛋!”

  李从文捂着脸大喊:“身为地方官员,我也是想尽一份力啊!”

  这时,摩托车已打着了火,日兵骂了声日语:“滚!”与其他日兵上了车,

  急匆匆地往江红缨等人逃跑的方向开走。

  司机对李从文说:“自找的不是?”说完,司机转身进了驾驶室,何莜真瞪了李从文一眼,一起上了驾驶室后排。大树下的常虎看着远处遮篷卡车缓缓开出路卡,治安军拉上铁丝圈,心悸地闭了闭眼睛,随后,他观察了片刻已经一片混乱的路卡区域,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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